“你是谁家的子弟?”
“嗯?”林南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就有些防范。
张忠笑了笑:“问问罢了,不用疑神疑鬼。”张忠端饭碗朝林南挥手一指:“本官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不算老眼昏花,对于观人,也总还有些自己的心得,呵呵……”
林南心下释然,知道张忠这话也多少不错。小时候在昌宁府、京师直到最近十年在宫中长大,不知不觉之间,林南身上的气质已经与寻常之人迥异,哪怕是在一些有品级的官员面前,也丝毫不怵于形色。此刻虽然身处战场之上,但皮肤气质,举止谈吐,无论哪一样都与寻常军户出身的士卒全然不同。平日里若是多些遮掩还能让人辨识不出,可是此刻城头一番血战下来,心底里骨子中的一股血气已经全然被激发出来,哪里还顾得上掩饰?因此虽然在张忠这个都指挥佥事的面前,言谈也自有一股随意和自然,看在张忠这种人眼中,又哪会连这么明显的区别都看不出来的?
很自然地,张忠就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恐怕不是寻常人家里能出来的人物。即便出身低微,身边也总有些不凡之人。
“乔山虎……”张忠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脑海中搜索着朝廷上下在军中有些名气的乔姓武将,却终于摇了摇头。
林南想了想,不由得一笑,放松了身体坐到张忠的对面:“大人不必费神了,严格说来,下官其实并不算军中人氏……”
“哦?”此言一出,张忠便不由得一愣,目光灼灼看向林南。“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林南只一改口,张忠便听出了弦外之音,本来和悦的神色,在这时也收敛了起来。
“大人勿要误会,下官只是职责在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林南说着,伸手自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飞快地在张忠眼前晃了一下便即收起。
呀!张忠看清楚林南手中之物,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看向林南的眼神不加掩饰地透露出几分凛冽之意。飞翎卫名声在外,无论官贵还是贫贱,无不争相避之,是以即便以张忠都指挥佥事之尊,见到林南亮明身份,也不禁有些凛然,下意识地便以为这朝廷密探是奔着自己来的……
但随即,他又有些释然,看眼前这个年轻官吏的模样,没有丝毫的煞气,先前的谈吐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敌意,似乎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再者说,即便是奔着自己而来,又能如何?飞翎卫么……值此大战之际,今日不知明日事,眼下端碗吃饭,说不定过会儿就横尸城头了,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如此一想,张忠便恢复了坦然,笑了笑一拱手:“看不出,原来这位兄弟竟然也是官职在身,倒是本官失敬了。只是……既然是职责在身,你又怎会……怎会出现在这里?”
林南可不知道,自己出于对张忠的敬重和其他的考虑,亮明身份之后却让张忠有了这么多的思量。听得张忠问话,林南微微一笑,转头看看城下阴云笼罩之中的叛军阵容,淡淡地说道:“下官的职责乃是上报国家,下安百姓,虽然此来并非为军阵行伍之事,然而……当此之时,下官认为,原本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眼下下官最大的职责就是立于此处,坚守城头!如今的襄阳城,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偌大一座襄阳城,整个江南的半壁江山……相比之下,什么样的职责和差使,能比保全这些更重要呢?大人以为……如何?”
林南一番话语,落在张忠耳中,顿时对眼前的年轻人刮目相看。尽管林南此时一身破损的短衣,糟乱的头发,看上去狼狈无比,但此刻站在城头侃侃而谈,却仿佛身着华衣足登庙堂,似乎有指点江山之姿。张忠缓缓点头,心下慢慢咀嚼着林南话中的含义,半晌之后缓缓起身,冲着林南微微一拱手:“兄弟所言,实乃金石之音,见到如你一般,才知从前或许小看了某间诸般人物。如若不是身处此地,张忠倒愿意和阁下把酒一壶,呵呵,眼下却是不能够了!”张忠看看城下,又道:“如今形势严峻,确如兄弟所说,哪怕彼此职分不同,可是大敌当前,自须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其他诸般,都是后话了……”
…………
阴云四合,凉风阵阵。
四下里大军压城,站在城头之上或坐或躺的守卒和百姓们,忽然没来由地有了一丝冷意。
两方脱离战斗至此已经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先前弥漫在城头的紧张气氛,由于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地变得舒缓,但随着天气的转变和城下仍旧聚拢的叛军忽然的动作,城上城下忽然又恢复了战时的紧张!
啪!
一滴雨珠忽然落下,拍打在城头渗透着暗红血水的墙砖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雨点,随后慢慢殷开,扩大。紧跟着,第二滴、第三滴……雨滴变得愈来愈密,终于,延续了半个多月的晴天再一次结束。襄阳城的上空,细密的雨水淅淅沥沥绵延不绝,缓缓地落向城上城下,落到蜿蜒的护城河的水面上,溅起一个个细密的涟漪。
嚯!
东城门外,枪举如林,霍霍生风!
哗啦!
北城门外,数面船桨猛然间探入水中,划出一道道水痕!
嗖!嗖!嗖!
三只响箭先后划过黑沉沉的天空,在风中擦出一道道尖锐的鸣音。
四面的叛军忽然齐声大吼,宛如天际传来的滚滚雷鸣!
战幕,终于再一次拉开!
东城门外,一片震天的怒吼声中,修整完毕的淮王叛军在细雨中疾奔,转瞬间便再一次来到襄阳城下!密集的箭雨横过天空,在城上城下疯狂地倾泻下来,不论敌我,双方立时倒下了大片的兵丁。顷刻间,三架悬梯再一次架上城头,比先前更为疯狂的叛军沿着悬梯飞快地攀升,眼看着就要来至守卒面前!
城头之上,投石车、弩车、蒺藜火球、猛火油柜、毛竹水枪、檑木、伞斧、狼牙拍……各类的守城用具早已经准备完毕,叛军刚刚进入射程,仅剩不多的巨大投石便凌空飞过,带起一片残肢断体!而待叛军来至城下开始登城的时候,杀伤力巨大的蒺藜火球也再一次粉墨登场,在人群中频繁地炸出一处处火焰,迸射出的尖钉在攻城的叛军中造成一次次的混乱。
经过先前的一战,城头原本隶属于襄州卫的守卒再一次损失惨重,现下站在城头的只剩下八百余人,都集中在战斗惨烈的东城门和北城门处。而在攻击相对较弱甚至目前仍旧没有发起攻击的南城门和西城门处,在城头上作战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换成了征集的流民和百姓!
襄阳守军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哪怕是这一次的攻击能够守住,付出的代价也将是惨重的,而这一轮攻击过后,还能剩下多少襄州卫的守卒?仅仅凭借着流民和百姓,面对数千经过训练且杀红了眼的叛军,还能不能将襄阳城坚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甚至在这一刻,很多人都下意识地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想得越多反而越容易坏事,无论是都指挥使司的将官,还是襄州卫的守卒,抑或是城上城下的流民百姓,所有人要做的惟有一件事——守城!
一阵风起,带起一片雨雾,将城头诸人遮得眼眉不开。顺着风尘雨雾,一道人影蓦然自城头闪现出来,长刀带起一片耀眼的光华,眨眼间便斩下一名守卒的胳膊!鲜血混合着雨水,瞬间滴落在城头!
“杀!”
一声嘶吼,镇守东城门的佥事张忠挥舞着长刀,旋风一样冲了上去!身后的流民和百姓虽然有些胆颤,但知道此时不战便是身死殒命的结果,于是连忙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跟着拼命厮杀了过去。
刀矛相交,眨眼间双方就倒下了十几人!而让张忠惊讶的是,尽管有着坚固的城防,犀利的防守器械,但这一次,对方的攻势却是罕见的猛烈!眼前的叛军士卒仿佛经过一场休息之后换了个人一般,骁勇异常,悍不畏死,甚至根本就放弃了防御,只是以命搏命,疯狂异常!哪怕城头以张忠为首的守卒也是拼死坚守,却仍旧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叛军攻破了防御!
轰!
猛火油柜喷出的烈火点燃了十几个冲在最前头的叛军,登时形成了一道火线,将后面的叛军攻势阻住了一时。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见悬梯后方极速蹿上来了数十人,这些人速度极快,几乎是踩着诸多叛军士卒的身体在向上攀爬!而在那些身上着了火的叛军阻挡了路线之时,这些人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对着这些人挥刀斩落,眨眼间方才还在城头悬梯上扑火自救的士卒,便一个不剩地变成了自己人的刀下鬼!
嗡!
一杆长矛忽然从城下捅了上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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