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杯来盏往,看上去正喝得高兴,刘文静突然脸色一变,泪流满面,离开座位,跪倒在地下,请求李渊主持公道,严厉追究裴寂的罪责,以正视听! 李渊大吃一惊,不知刘文静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种出人意外的要求,慌忙将他扶起说:“文静有事尽管直说,本公自然会站在公正立场上,明辨是非,还你一个公道。”
刘文静哽哽咽咽哭诉:“卑职不辞劳苦,两次出使突厥,幸亏没有辜负唐公的期望,百事顺利,有效地消除了边患,也算是满载而归。可恨裴长史在半路上造谣生非,混淆视听,假如唐公一时误信谣言,将大军退还并州,始毕可汗听说后,就一定会产生误会,进而翻脸不认人,双方的盟约势必因此瓦解,卑职一条贱命也将白白地丢在番邦。卑职一条命倒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足可惜,假如因此破坏了唐公的千秋大业,裴长史就算是死一万次,怕也无法赎回他的罪过啦!”
听刘文静说出这番话来,李渊一时还真是出声不得,沉默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回答:“俗话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裴长史当初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只是误信了谣言,才坚持劝本公退兵,而不是有意要破坏本公的大事,更不是存心想陷害司马,还望司马宽宏大度,原谅他的过失。假如今后再次发生类似的事,司马尽可便宜行事,本公绝不多说半个字!”
“是误听了别人的谣言,还是无中生有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鬼话,唐公只要认真追查一下,真相不就很明白了!当然,裴寂过去也算是个有功的人,唐公真有为难的地方,卑职也不便多说什么啦!”刘文静还是很不服气,说着话站起身来,双手一拱,一脸阴沉,告辞离去。李世民赶忙跟着起身,一路将他送出门外。
刘文静会如此当面顶撞,并且明显带着气愤的神色离去,李渊倒也始料不及:俗话还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呢,你刘文静心中再怎么有气,所受的委屈再大,未必就不能多少给我李某人一点面子?你这么做,心目中还有我李某人的存在吗?这么一想,李渊就忍不住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对刘文静过去的种种好感也无形中消失了一大半,猛地一巴掌拍在酒案上,跟着一声怒吼:“百事还没个头绪,你就如此目中无人,猖獗到这种地步,今后功劳慢慢多了,恐怕我父子也只能俯首贴耳,听从你的指挥啦!”
送别刘文静归来,李世民见父亲生气,慌忙上前辩护:“其实,也难怪刘司马有气,裴长史确实有许多值得非议的地方。比方说,假如父亲当初真的听从了他的劝告,将大军退还并州,哪来今日的辉煌战果?”
“那里头的利害关系,为父又怎么会不清楚!”李渊叹息说,“为父之所以生气,主要是气恨他那嚣张气焰,假如长期容忍下去,只怕今后会没人约束得了啦!再说,如果说裴寂放出这种谣言,是居心不良要坏我的大事,也有失公允嘛!当初在并州,裴寂也曾多次劝我起兵自立,起兵后,又毫无保留地献出晋阳宫所有金银衣甲武器,一片忠心表露无遗,如今怎么可能存心害我呢?”
“话是这么说,但刘文静也自有他的道理所在。”李世民还是紧咬不放,“何况,以刘司马的才能,还真是万中挑一呢,父亲理所当然要有所交待,使他心悦诚服才是嘛!”
“刘文静固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看他刚才那态度,恐怕难以与他长期相处呢!”李渊冷冷地回答,“也好,明天让裴寂当面向他赔礼道歉就是!”
第二天早聚,李渊果然把裴寂叫到一边,将刘文静的话原原本本转告,责令他当面赔礼道歉,借以平息对方心中那口怨气。
裴寂当初极力主张退兵,虽然有嫉妒刘文静的因素,但主要还是担心假如大雨下得太久,大军无法动弹,一旦军中粮草一断,势必会导致大局不可收拾,难免前功尽弃,弄不好落个一败涂地的可悲结局,使自己追随李渊起兵前幻想的锦绣前程化为泡影,而不是有意破坏李渊西进大计,或阴谋置刘文静于死地。后来见李渊拿不定主意,他又令人四下散布谣言,也无非是想进一步促成李渊的退兵决心。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很不明智,事后也发自内心感到后悔。眼下,刘文静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就让他感觉很难堪了。但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他的理已输得很彻底,假如一味狡辩,无疑会将事情弄得更糟。为了防止落到那一步,他只得诚恳地表示:“只要能消除刘司马心头那股怨气,卑职情愿当面向他磕头赔罪!”
见裴寂态度如此诚恳,李渊也很同情,以至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叹息说:“难得长史一片诚意,刘司马那气也应该消啦!”
不一会,刘文静来到面前。裴寂一见,脸带羞色,一言不发,作势要向他下跪。刘文静一怔,抬眼一看李渊,就明白眼前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了。
以往一起在并州相处多年,刘文静与裴寂相互称兄道弟,往来相当密切。裴寂在关键时刻献出那么一个歪主意,刘文静事后一听说,就气得发昏,心想你裴寂即使不为大局着想,也总该为我这位老朋友的生命安全考虑考虑吧!你这么做,又居心何在呢?越想,他的大脑就越是转不过弯来:好,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刘某人无义啦!因此,刘文静才借酒在李渊面前发泄,用意无非是敦促他对裴寂略施惩罚,警告裴寂今后遇事要多动动脑子,不要再乱出歪主意。万想不到,对方竟会如此郑重其事,当面下跪请求原谅,刘文静心里就觉得自已是不是将事情做得有些过头了,不由脸露尴尬,伸手将他扶住说:“裴大人,你我是最要好的朋友,大家有事说事,将话阐明就行嘛,如今无故朝下官行这种大礼,就不怕活活地折了下官的阳寿吗?”
刘文静嘴上谦让,内心那股别扭劲一时却没法彻底消除,脸色还是显得有些僵硬。裴寂料定他心中的怨气并没有完全消解,就坚持下跪说:“裴某上回一时糊涂,误信谣言,险些儿连累刘大人白白丧了性命,至今还后悔得不行,恳望刘大人顾念旧情,多多给予宽恕才好!”说完,恭恭敬敬朝刘文静连磕了三个响头。
见裴寂固执地下跪,刘文静心里一时波翻浪涌,感觉不是滋味,自知有了这三拜,与面前这位老朋友长期以来的所有交情就算是彻底完结啦!想到这,他心里又再次变得气愤起来:大丈夫要死就死个干脆嘛,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吗?此人的膝盖骨如此之软,动不动就下跪,哪还有一丝男人味!越想,他的脸色就越不自然,语气也更加轻描淡写:“裴大人,你我都是为了公事,都是为唐公的万世基业效劳,凡事自有公论,哪来的个人恩怨!”
刘文静的神色越是冷淡,裴寂心里也越慌乱,担心他一味紧咬不放,李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虽然未必会要了其性命,但或轻或重给个处罚却是免不了的,如此一来,老脸就一回给丢光啦!于是,他的双膝不由自主又有些发软了。
李渊在一边见裴寂一味委曲求全,该尽的礼数也尽够了,就一把将他拉住,接连几声干笑圆场说:“二位大人就像本公的左右手,今后需要相互配合的地方还很多!大家都是好朋友,礼节讲究得太多了,反而显得有些生分啦!”说着,扯开嗓子大笑,将裴寂与刘文静的手拉在一起,脸色陡然一变,沉着嗓子说:“眼下,屈突通的事,才是急需解决的第一要务,二位理应协力同心,拿出个好主意才行哇!”
刘、裴二人尴尬对望,再也没法出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