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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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时间停止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头皮已成一个蚁巢,里面嗡嗡的,  ,显然麻木了。

    苏健佯装打着电话,虽然有一定距离,但我太了解他了,他的一切假模假式都逃不过我的揣测。此刻我只担心他顾虑我的安危,而放弃任何一线逃跑的机会。

    ――跑啊!健人!

    一辆货车喘着粗气从电话亭旁的马路开过来。苏健总算聪明了一回,估了距离,就在货车驶过的刹那,一个纵身抓住了货车的铁栏。

    “那小子跑了!”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一大帮人朝货车追去――当然是徒劳,正如我此刻的任何逃跑念头都是枉然一样。――后背一阵剧痛,接着是脸颊、大腿、肩头、脑勺、胳膊……我正准备闭上眼睛,好好享受这来自天国的拳脚淋浴,却看到了我之前担心的一幕:苏健这傻逼明明已经随车逃开好远了,却又从车上跳下来,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踉踉跄跄朝我的方向奔来。

    健人!傻啊!

    我将双手护着头部,身子蜷成一团,像开水中的刺猬一样呲牙忍疼。每一记拳脚扎在我身上都如绽开一朵火莲,我心中茫茫然地嘀咕:完了,命葬在十八岁。

    我还打算免费去奈何桥旅游尝尝特产孟婆汤呢,忽然雨过天晴了。我试探着将脑袋探出来,周遭的混混们个个拊拳擦掌,好似没有过瘾。陈丹洛和峰哥像两座大山屹立在我跟前,那小子的眼神依然像寒潭的深水,或许一开始和他敌对便是个错误的选择。苏健被两个喽?狼狈地押了过来,我哆嗦着站起身,彼此用嫌弃的目光对视着。

    “少爷,你左脸的青斑形状好像一只乌龟啊。”

    “健人!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额头的肿包,像女人的乳房一样。……你怎么这么傻,还跑回来干什么?”

    “嘿嘿。我记得有一年下大雪,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只有七八岁吧。池塘里结了冰,我们两只脚站在上面,冰怎么也不会垮,但当你抬起一只脚学公鸡打鸣时,却‘哗啦’一声掉进了冰窟窿。――虽然我跑回来于事无补,但至少可以承担一部分拳头呵。”

    不知是疼得难受,还是听了苏健这番话,我的眼睛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周围人一脸木然地观着我们断崖边的对话,峰哥耸肩大笑了几声,说:“想不到你们还挺义气。我这人向来佩服好汉,可惜你们要与我干弟为敌。眼下你们既误了我事情,又浪费我这么多人力,这后果得你们自己承担。”说完便转身离开,扔下一句:“‘送’他们上车!”

    我和苏健被反绑塞进一辆黑色面包车,尚未坐稳便被蒙上一层眼罩。我终于知道《倚天屠龙记》里的金毛狮王为什么耳朵如此灵敏了,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依赖感官转移,我仿佛真觉得自己的耳洞比平常大了几倍似的。我依稀辨得车子经过闹市区,在一个廉价服装甩卖店前减速了,也许是堵车。又一阵疾驰,车子猛地一撼,继而停留了漫长的六十秒。我明白这肯定是一个红灯路口,逃脱欲望本要促使我开口呼救,但又怯怕失手换来变本加厉的后果,只得咽了一口啖。

    车子速度越来越快,车流和人声也渐渐地微弱了。苏健的腿一直抖个不停,其实未必我抖得没他激烈。直至车子开始颠簸起来,苏健终于忍不住窃声问我一句:“这到哪了?”说他不是傻逼还真是个白痴,狗的鼻子也嗅不出地名啊。“啪”的一声,不用问他被坐在旁边看护的人掴了一巴掌。

    沉默。在车里左荡右晃了一阵后,车子在几声鸟鸣中熄火停下了。车门打开,估计苏健是被拽出去的,“哟”的一声,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响。我忐忑的心未待安抚,坐在我身侧的人猛地一脚,我也滚了出来。

    经过一条阴森的楼道,可以听到脚步的回音。然后上楼,由于蒙着眼睛双手受缚,加之心头恐惶,上起楼来不免磕磕绊绊,几乎是被前拉后踹弄上去的。

    终于重见光明。眼罩取下后,我眯着眼缝望了望四周。这是一栋旧式老楼,面积不小,但没有什么陈设。正对我的是一扇大窗户,木质框架,栏杆已经锈渍斑斑。透过窗口可以看到浓密的枝叶,丝丝阳光若隐若现。此刻我们便站在大堂,大堂里仅摆了一条豹纹沙发和一张深暗色茶几。陈丹洛显然早来一步,正端坐在沙发上,旁边站了一些染发青年。

    我和苏健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这是什么鬼地方,真的羊入虎口了。

    一个染着绿头发的男子提醒了我们:“还不跪下?”

    下跪是江湖中最常用的手段。有些事情我想不大明白,同是下跪,但在不同的场合意义却如此悬殊。清晨梦醒,跪在床上伸展腰身意味着惬意;长辈大寿,行礼下跪意味着孝顺;喜结良缘,下跪互拜意味着享受。如果只是为了让弱方矮自己一截,蹲下也未尝不可,但屈辱的意义却相差甚远。好比女人的丰乳肥臀,同样是身上的肉而已,为什么长在不同的部位价值却大不一样?即使是再吝啬的偷窥狂,也不见得专门去偷窥女人的手背或耳朵。

    跪在熟人和陌生人跟前的意义又不一样。陌生人面前被迫跪跪也罢了,天大地大,未必有再期之日;但跪在熟人跟前,惟恐日后抬不起头来,逢人便遭笑话。仅管陈丹洛是同学,但身为砧板上的瘦肉,只有待宰的份。不等绿毛鬼喝斥第二声,我和苏健已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陈丹洛一步一步踱过来,嘴角撇出难得的冷笑:“这年头,都不是傻子,谁愿意自讨苦吃。”

    这是苏健的原话,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更见城俯。

    我和苏健耷拉着脑袋,此时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的影子罩着我们,像是如来佛翻覆的巨掌。缄默了半晌,他又原步踱回沙发,“可是这世间还真有傻瓜愿意自取其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