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把名册和画像呈给尚杰的时候,已经准备承受皇帝的龙颜大怒,可是尚杰却看也不看那画册一眼,平静无波地道:“如果她们已经有了不被我爱上的觉悟,那就留下吧。”
就算当作是一项工作吧,他真的已经无所谓了,甚至已经想不起当初那般抗拒着父皇指婚的感觉,他如今真的已是心如止水,甚至是朝堂上,政务中,遇到无论怎样令人愤怒、使人发指的事情,他都已经无动于衷,他有时觉得,自己的血天生是冷的,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那样任性恣意的行为怎么会是他做的呢,过去种种恍然如梦。
但他是个完美的戏子,没有人发现他一点点地丧失了感觉,因为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完美得无懈可击,看不出半点虚假的成分。甚至因此给了别人希望,以为他渐渐地慢慢地从伤心中走出来了,可没人料到,随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慢慢离去,尚杰的心门关得越来越紧,照此发展下去,恐怕炸药也炸不开这扇门了。
秦安从那会儿起已经成了习惯,如今回禀什么事,那语气都显得小心翼翼地:“皇上,您还是找个时间去看看她们吧,毕竟,毕竟她们是未来的娘娘……”好歹也做做样子吧。
“朕有时间会去见见她们的。”
得到这句允诺,秦安就心满意足了,皇上既然应允,自然一定会去看,至于看了之后,会有什么事发生,那就要看那几位姑娘的福分了。
这些秀女都是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名门闺秀,大家千金,风姿各有不同,总会有一两个合皇上的胃口的。就算皇上如今还念着那位林夫人,那么一年、两年、三年……总有一日,皇上会忘了的,会重新爱上别人的,那时就皆大欢喜了。
“倪放倒是有时间干这些事,那案子查得怎么样?”
“倪王爷说,案子已经基本查清了,过几日就向皇上来禀报。”
“很好。”古井微澜。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秦安不悦地呵斥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慌张?驾前失仪该当何罪!”
那太监也不管不顾地,喘息了一下,急道:“太……太上皇不好了……”
尚杰遽然而起,也不多问,便立时赶往挽华宫。
太上皇的病已经拖了很久,一时好一时坏,让太医们提心吊胆的,尚杰也知道父皇时日不多,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挽华宫跪倒了一片,尚杰冲到老皇帝跟前,老皇帝看到他,浑浊的双眼一亮,挣扎着想起来,尚杰按着他:“父皇,您别动,有什么话,您吩咐就是,儿臣听着呢。”
老皇帝颤抖地伸过一只手来,尚杰握住他的手,感觉到父皇使劲想握紧他的手,却是无力,他的唇也颤动着,断续地道:“对……对不起……”
尚杰不明所以:“父皇,您没什么对不起儿臣的,您好好休息,儿臣还等着和您下棋呢,下次儿臣一定让你几个子,好不好?”
老皇帝想笑,却只是牵动了嘴角:“叫……阿爹……朕……喜欢……”
尚杰用哄小孩儿的口吻,温柔地道:“您喜欢听,以后就叫您阿爹,阿爹,阿爹。”
老皇帝微笑着:“好……好……”
却一瞑而逝。
“父皇――”
永泰元年四月十六,太上皇崩于延福殿,年六十七。谥曰孝武皇帝,庙号世宗,葬于泰陵。――《睿史•世宗本纪》
太上皇驾崩,首先瑟瑟发抖的就是太医,历来皇帝驾崩,太医被杀的事情多了,有些人这时候已经不指望活了,只希望别株连到家人就好。
尚杰任他们胆颤心惊地跪着,近乎麻木地问梁无为:“昨儿不是好好地吗?怎么回事?”
梁无为还镇定:“奴才也不大清楚,今儿早上,陛下说近来身子骨好多了,在这挽华宫也呆得腻烦了,要奴才们伺候着就近走走,也就是在这附近绕了一圈,中间有一会儿,打发奴才去宣祝妃娘娘,说要见见二皇子。祝妃娘娘好像去了寿宁宫,不在。奴才回来的时候,陛下就……就不豫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陛下是受了刺激,才……”
尚杰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些太监宫女们:“那么是谁让太上皇受了刺激?嗯?”
静默得厉害,几乎可以听见他们牙齿打颤的声音。
梁无为困难地回禀:“奴才已经盘问过他们了,陛下似乎是故意打发奴才离开,然后就逼问他们……”
打发了老成了精的梁无位后,老皇帝悠闲自在的神情就消失了,故意拐远了点,免得梁无为马上就能找到他,并轻描淡写地用三眼两语阻了想向梁无为报告行踪的太监,找了个地方坐下,精明锐利地眼盯着他们看,平静地问:“最近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给朕说说。”
开始太监们还装做不明白,各个陪着笑脸,七嘴八舌地把与南?的这几桩喜事给老皇帝说了,才说了几句,老皇帝就一个眼神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你们都当朕是傻瓜吗?朕耳聋了眼瞎了心也不会动了?”
这么四十几年皇帝是白当的啊,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林沁母子久久没有被接回来,小十还能坐得住,这还可以解释:因为他这个老不死的在,小十没法亲自去接又怕他内疚,所以强颜欢笑。可是,既然当初为了个祝妃,小十和他闹成那样,差点断绝父子关系,如今又怎么会在林沁就要进宫之时迎娶什么南国公主,别跟他说什么“为了维护两国之间的关系”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小十才不会把这种问题放在心上,何况,就算不与南?结亲,还能怎么着?南?敢对天朝动武?笑话!
他从小十和梁无为口里掏不出什么东西来,就不相信他们这些人能逃避得了他的问题!
果然不久,他们便弃械投降,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都抖落出来,老皇帝顿时便受不住了:“难怪……难怪……都是朕害的啊……罪孽罪孽!”当场晕厥。惊得一大群宫人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梁无为回来时,太医都已经请来了,老皇帝已经不行了,只是撑着要见尚杰。
尚杰默默地听梁无为说了因果,跪在床前,喃喃地道:“父皇,皇上阿爹,这又怎么是您的错呢,都是儿子当初自己不懂事,而后行事又不谨慎,是儿子自己没福啊。儿子知道,您一向最是心疼儿子,都是儿子自己坏了事,阿爹,您走了,留儿子一人在这时间,可怎么办?”尚杰哭得像个孩子。
梁无为早早得把一地地宫人太医赶出去,不让他们看见皇上的失态。可他自己,站在门外,却恍然看见多少年前,那个小小的迷了路的十皇子,投进皇上的怀中,哭着:“阿爹,阿娘,你们别不要我啊,我以后都乖乖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