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薄雾冥冥。
十年的血色阴唳，沉淀在了仙土天涯的一角。
光阴荏苒的不留一点痕迹。是血色的气障覆没了曾经的声明？是那一夜的惊悚令人望而怯步？还是它的存在不过是如烟如梦如云般一吹即散。散得生前生后都没有了痕迹？
十年．一双手拨开了日月星辰，重拾了风吹四散的过眼云烟，那惊悚的血色之夜，那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不眠之夜，那道曾经救人无数的肃然之影。十年的尘封，一双手终于挖掘出了这恍如隔世的情殇。
云雾飘沉，片寸尘土，夕阳的彤光将一道颀长之影深深印入。
那是一道坚忍的目光。多了冷峻，少了往日的天真稚气。那是一副不在欢蹦乱跳的身体，多了沉稳，少了活脱。那是一张宽厚的手掌，多了风霜，少了松阴庇护的娇柔……
十年，他的怅惘一并沉积在了这片寸尺的尘土，落下了两个深深的足印。
梦里。那道肃然的身影在天涯的一方驻足着可亲的威严。他鼓起了勇气，两双手伸张着斜向了天空，向他跑去。稚嫩的笑声长长的回荡在漫无边际的净土之中。然后，他的身边又多出了大哥身影，他解下了护身地的法宝，放进了他的口袋。然后，二哥的手又从大哥的另一侧径直伸了出来，渗透着嘴角的笑意，握住了他的手心。
他暗暗的笑——笑过，痴过，恋过，愿过。
闭眸之际，高空之中聚拢而来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黑云。黑云盘旋着在天际滑翔过万千鬼哭狼嚎之音。他挣扎，可在天地剧烈晃动之际，那道黑云四散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血肉之脸。咫尺距离，覆盖了那三道熟悉的身影，转而眼眸之中成了一片阴唳不尽的血色天空。最后，悚醒在了种师兄簇拥而来的目光当中。
从那以后，十年以来，他的身影就时常出现在了兴水之涯不到寸尺的边缘。昏晕的余晖也时常将他的背影斜落在地，直至年复变长，变远。伸长成了那两印深深的足迹。
虽然长时间凝望，但他的眼神向来空洞。白茫的瞳仁之中甚至比着飘飘沉沉的云雾还要皊白，又有什么能够倒映出这样的色彩？
瞳仁。亦是一双垂老的筒眼。十年的光阴可算长么？可这双垂老的瞳眼就这般倒映了兴水之涯十年的景幕。十年里，他眼中资质平庸的老六。
也许是他的空洞真的难以趻踔？也许是这垂老的瞳眼倾注了深不可测的道行修为？也许是二人之间至始至终都驾着一条悬空的桥？也许，十年的光阴他们都一直沉浸在异世的遐思之中？
但今天的兴水之涯怎么生出了陌生的景象？他望着眼前那道一朝一夕的身影，原本几十年的矜持却是露出了一些破绽。身体微微的趔趄，疾速收住了向下倾倒的趋势，可即便再高深的道行修为也难以制止足下慌乱之中，摩挲的声音。
那个身影回旋过来。十年之久，此处向来都是有若死水般的沉寂，一颗心也早在十年的掩埋之中停滞了砰跳的感觉。可今日呢？分明从耳畔边飞过的是一道异世之音，与曾经的世界是那样的迥然相异。他惝怳的转过身子，迷糊的眼神瞬间拓开了一束惊异的目光。他瑟缩着双唇，嘴边轻轻地呢喃而过。
“——师傅。”
垂老之躯岿然而立，能够同眼前这名弟子对视的是一副七尺之长的背影。他沉顿了许久，若似腹中没了任何的言语。十年如此，他又何曾料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行水之涯直直的站在这名弟子的身前。而又该说些什么？
片刻的许久，他沉甸甸的脚影径直的换成了另一个方向，迟暮的老脸坦然的面向了他的弟子。
不知为何，刚刚唇边上分明荡过那个人的名字。但真正的，他的脸如实的显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原本惊异的目光中竟象是激荡的水面又涌起了一潮波澜的浪花一般，定目在了这张迟暮的老脸之上。
门必荣毕竟苍老半生，仅仅在数秒之间强镇住了心神。他毫无缘故地冷哼一声，面目之上又冷峻出了一位尊师应有的威严。
“平日里不好好用功，又跑到这里来作何？”
云天非身子一震，却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十年以来，自投师兴水门下，他深知师傅往日总是一副面色肃然，但性情之中，俨然又像是远山之外那道肃然之影所含带的亲切。虽然自身资质平庸，但骨子里的夙愿却是不想看到那道亲切的影子有所失望的哀伤。
云天非垂目对着眼前之人，虽然没了言语，但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式，竖直站立着。
门必荣见状，原本紧绷的神经竟被这名傻里傻气的弟子弄得凉了半截。他本来就无责备他的意愿，只是为了要顾全自己那张为老尊师的颜面。这会哪知这弟子还真将此事当真，故而只得朝他扬一扬右手道：“下回记住就是了。”
云天非点头答应了数声，方打算离去。他走出数米，突然止步不前。转眼之际，师傅的垂老之躯依依的还驻足在兴水之涯。他想到，今日不是刚刚做完功课么？昏晕之景，师傅的镶边染上了一层夺目的璀璨。
又是为何？
门必荣恍若留意到了背后透射而来的目光。他的声音连着身体一并朝向了他的弟子，声出彷徨。
“为师——”
戛然而止。云天非神情之中生出了一丝的冰凉，望着红彤之中欲言又止的师傅，一种莫名的悸动又在心底隐隐作痛起来。
长叹一气，不知他的心中又被何事羁绊。举止之间，竟在悄无声息中流失了往日一座掌门的矜持。他的宽袖从胸前抚驰而过，掌心的方向示意着云天非向前方踱步离去。
云天非伫立的身体迷失在了这块片寸的尘土之上。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当初收下这名资质平庸的弟子不就是出于同情心的缘故么？他的孝心，他的身世，这个曾经孤苦无依的弟子。如今，他又怎么忍心再让他面对另一份的痛苦，哪怕那是一份短暂的慰藉也行。
他迟暮的面目之上又多出了几道痕迹鲜明的沟壑，他的肤色被这落日的余晖敷上了一层黄晕。
分外的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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