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略显简朴但也算宽敞的办公室里,周述发突然想听一听海城乡音的冲动,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电话听筒,不由自主地按下了一串熟悉的数字。
“嘉仪,吃饭了吗?”周述发能够感觉到妻子急促的呼吸声,也能想像到原本英姿飒爽、身材娇小的妻子,可能此时正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忙着家务,听到电话铃声就会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柱着双拐,使劲向客厅的电话旁边挪动的样子。
“刚刚打发孩子上学去,老太太还没有睡醒,过会儿再一块吃。”范嘉仪边回答着周述发,边费力地坐到沙发上,牵挂着说,“徒赅那边下大雪了吧?厚些的衣服都没有稍,要不你到商店里自己买件棉衣服,千万别冻着!”
“嘉仪,徒赅这边就是穷点,其它都挺好的,小宋办事也很周全,你放心吧!”小宋大名叫宋裕廓,是范嘉仪娘家的一位远房亲戚,曾在部队里给一位少将师长开车多年,不但腿脚勤、嘴巴严,而且头脑机灵,由于师长的积极运作,退伍后被安置到临海市委机关车队,周述发调任临海市委副书记后,就一直担任他的专职小车司机,与周家的关系也自然非同一般。“前些年,我们一起登门拜访的齐道成先生,就是那位河川大学的老教授,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他的儿媳就在北京解放军总医院工作,而且还是一名很不错的外科大夫,托人跟她详细咨询了你的病情,她的初步判断还是挺乐观的,希望我们尽快到北京做进一步的检查。”
“唉!现在每天都要喝几大碗的草药,喝得只要看到饭菜就反胃,可是还是抑制不住伤口的溃烂,我的精神都快崩溃了!”女人不管在工作中多么果断、多么强势,居家过日子总会或多或少地婆婆妈妈、唠唠叨叨,范嘉仪提起自己的倒霉事,心里总是不肚子的无奈,其实她并不真的非常清楚自己的病情,很多更坏的消息被周述发过滤了、隐瞒了,“要不,我们截肢算了,省得这样整天跟病院打交道,人不人、鬼不鬼的,顶多下半辈子坐在轮椅上打发时间!如果不是牵挂你和孩子,那天我就开枪自杀了!”
周述发听着妻子的痛苦诉说,这是一个怎样的晴天霹雳呀,把那个曾经生龙活虎、睿智机警的女刑警,瞬间推倒在喝不完的中药罐里,把那天整天勤快地伺候老人、照顾孩子的母亲,瞬间缠上了绷带、架上了双拐,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承受得了的,理解地说:“正是因为我跟孩子都离不开你,盼着你重新快乐起来,所以咱们才要尽快到北京去。咱们现在不是听天由命的时候,也不是悲观赌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商量着什么时候去?怎么去?”
范嘉仪又何止不想及早摆脱药罐子的煎熬,不无忧虑地说:“如果不需住院的话,我们把琰琰他大姨接过来,让她帮着我们照看几天,咱们俩一起去北京。”
琰琰是周述发的宝贝儿子,今年刚刚满15周岁,是海城一中的初二学生,由于从小父母或忙于工务,或经常出差,跟着年迈的奶奶长大,所以特别的懂事,自打妈妈因公受伤更是主动承担起了很多的家务,常常抢着洗衣服、洗饭碗,有时甚至也帮奶奶擦洗身体,学习成绩也还算优异,并不需要父母操多大的心。
范嘉仪看似认真思索的天真,把周述发给逗乐了,在北京大医院需要托多少关系、费多大周折才能占到一张病床呀,不需住院是因为没有病床,绝不是病情没有达到住院的严重程度,打趣着说:“呵呵,我们这次最起码需要出门个把月,先到美国、加拿大旅游,再到北京拍个片子、问个大夫,然后再到欧洲、澳洲渡假,琰琰她大姨肯定出不来门,这么长的时间,她家孙子谁看呀?她家鸡鸭谁喂呀?”
范嘉仪知道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也被周述发逗乐了,噗嗤一笑,多日的心头阴云没有了,有些撒娇地说:“你就知道哄我开心,现在出国旅游,你背着我呀!不是想把你扔到美国不管了吧!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幸好刚刚减了几斤肉肉,你就背着我去北京吧!治好了,算你功劳大,我就背着你回来;治不好,是苍天惩罚你,你再背我回来。”
周述发已经很多时间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穿着警服的范嘉仪外表总是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好像大街上的每个人都是需要甄别的犯罪嫌疑人似的,一旦换上粉红色的居家服,就成为标准的贤妻良母,刚结婚那阵子还经常撒撒娇、发发嗲,嬉戏地说:“如果小布什想娶老妈的话,我还真想把你送到美国去,咱也不嫌弃他嘴巴臭,至少咱也有个总统的儿子!其它,一个字,免谈,两字,绝不可能,这辈子俺爷俩吃定你了!”
范嘉仪虽然并不知道现在的周述发工作的艰难,但是心知肚明地猜到丈夫肯定万事缠身,有些肉麻地说:“你讨厌!讨厌鬼!你就是现代的陈世美,竟然把身染重病的发妻向火坑里推呀!说真的,要不我们就花点钱雇两个保姆吧,一个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一个到医院照顾我看病,虽然可能花销大了一些,但是我们至少不用背着人情包袱。”
周述发有些感激妻子的理解,询问着说:“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估计这次肯定又是一个不小的花销!”
范嘉仪在心里默默地算计着,说:“上次去北京的药费还没有报销,前段时间琰琰上辅导班一次就交上500多,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万把块钱吧!差点忘记了,提醒你呀,很多人都说泉州工资水平特别低,你又是被发配充边到一个最穷困的县,你的工资关系能不能暂时留在临海,听说只要你不主动要求转移工资关系,临海谁也不会提这样的要求。这样的话,我们每个月就可以多领差不多2000块钱,最起码够我们楼房的按揭还款了。”
周述发突然感觉到有些酸楚,一个堂堂的副厅级领导干部整个家庭存款竟然不足万元,一个掌控着百万人口的县委书记的老婆竟然盘算着地区工资差额的几个小钱,一个签字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的县委书记竟然沦落到需要借钱给老婆看病,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一旦沦落到借债度日的份上,男人价值就会大大缩水和贬值,就会无颜面对自己的家人,苦涩地说:“嗯,那你就想办法找两个可靠的保姆吧,其它的事我来想办法,我们五天后去北京!”
当务之急,是筹借范嘉仪的医药费。一个县委书记开口向人借钱,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知情的人会认为是廉政做秀给别人看的,还有些人会认为是趁机索取金钱,更有些人会借机下个不大不小的圈套,退一步讲,如果是因为买套房子而借点外债倒也有情可原,现在却是因为老婆治病的医药费,嘴巴怎样开?嘴巴向谁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