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赅机械厂曾是河川机械行业的骨干企业，拥有“农丰”牌拖拉机、“农乐”牌三轮车、“农利”牌柴油机和“农福”牌水泵四个全国优质农机品牌，八十年代中期是企业发展的黄金时期、顶峰阶段，产品一度占据着河川农机市场的半壁江山，很多排队拉货的司机能够把整个县城的大小宾馆填满，很多经营单位都是带着现金、稍着礼品来提货的，其安置的职工总量、创造的销售收入、贡献的实际利税，更是在整个徒赅三分天下有其二，很多徒赅人以父母或者子女在徒赅机械厂当工人为荣，很多俊俏的姑娘都以嫁个徒赅机械厂的工人而自豪，甚至曾经发生过宁可当徒赅机械厂的副厂长，也死活不当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的怪事。
但是，现在的徒赅机械厂所拥有的，只是属于过去的光荣，空旷的厂房里再也听不到机器的轰鸣，破旧的仓库前再也看不到排队的货车，原来免费供暖的职工公寓起初是逐年降温、最终是锅炉拆除，原本以父子同在一厂、夫妻相约上班为荣的工人们，现在沦落到父子共上访、夫妻同下岗的悲惨境地。
厂长任钦衷坐在宽大而奢华的办公室里，紧锣密鼓地指示着、调度着他的嫡系们、情人们，竭尽所能地高规格迎接徒赅机械厂真正的主宰者。他最后一次审阅着办公室主任准备的汇报材料，特别添加了有效阻止下岗职工###6次，利用集体打工的形式安排下岗职工再就业18人，通过出租厂房设备的办法解决特困群众补助6000元。他最后一次嘱托成熟风韵的女副书记，接待室要一定摆放软中华烟、使用铁观音茶，水果要购置最高价、最新鲜的进口水果，热水要喝农夫山泉瓶装水烧的，而且准备每人赠送一只最流行的高档口杯，甚至在工作之余、无人之时，又一次隔衣爱抚着、玩弄着她高耸的乳房。他最后一次嘱托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一定加强生产车间的现场管理，能开的车床都启动起来，能动的生产线也要转动起来，更要把每一个可能被问话的师傅教育好，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都要心中有数，不管谁出了差错都要坚决下岗。他最后一次指示主管总务的副厂长，组织全体行政人员义务劳动，清扫积雪，擦洗门窗，劳动效果要与工资资金挂钩，不管谁出了问题都要坚决开除，绝不能给徒赅机械厂丢脸，切实展示徒赅机械厂的良好形象。
周述发是在刘汉邦、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司徒炽和县经贸委主任姜绍邺的陪同下，分乘两部小车来到徒赅机械厂的。
这样的轻车简从，有些出乎早已提前带领中层以上人员列队迎候在大门口的任钦衷的意料。这样的集体列队迎候方式，特别是对以生产销售为第一要务的工业企业而言，同样让周述发有些意料之外，他决心用他独有的方式，教育一下这些头顶官帽的所谓企业家。
更出乎任钦衷意料的是，周述发的小车没有缓缓停在他的面前，更没有握手检阅迎候的队伍，甚至没有减速的迹象，而是径直沿着失修的厂区道路，停放到最简陋、最破旧的生产车间门前。
等到任钦衷喘着粗气、带着队伍来到周述发面前时，周述发微笑着吩咐说：“打扰同志们正常工作了！现在，请厂长、生产厂长和销售厂长跟随介绍情况，其它同志可以返回工作岗位了！”
这是一座五六十年代建设的车间，保留着很多苏联援建的痕迹，“W”字形的屋顶，流线形的门窗，灰黑色的基调，加之残缺的玻璃、斑驳的墙面，都折射着强烈的历史光芒，以及曾经属于它的喧嚣。
“整个企业的全年销售收入是多少？主要产品包括哪些？”熟悉工业经济的周述发，打量着车间里几台布满油渍的老式刨床、几堆零乱堆放的原材、几位穿着蓝棉袄的老工人，没有任何表情地询问着随行的任钦衷。
“书记，近几年来，我们不断加大市场开拓力度，加强新产品、新技术研发工作，生产经营保持了持续、快速发展的良好态势，……”任钦衷庆幸自己安排所有车间、所有设备都要正常运转的决断，边把恭维的笑容迅速堆积到肥胖的脸颊上，边机械式地背诵着汇报材料。
“老师傅，在厂子里工作多少年了？工作累不累呀？”周述发没有打断也没有细听任钦衷的汇报，而是径直走到一台刨床前，亲切地询问着熟练操控的老师傅，遂把右手伸向了埋头工作的老师傅。
“打完抗美援越战争就退伍进了工厂，差不多30来年了吧，来到这个车间、使用这台机器就近20年了。”老师傅可能没有与领导握手的心理准备，也可能已经很长时间埋头工作而不再习惯握手了，周述发的右手在空中停留了很多时间后，才迅速地脱下油渍渍的手套，带着很多老茧的双手有力地握紧周述发，有些激动，有些缺少底气地说，“一点都不累，厂领导特别照顾我们老工人，工作轻松的很，上半天，歇一天。”
“老师傅，一定要保重身体呀，相信咱们的厂子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们的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周述发用情地握着老师傅的手，转身询问紧随其后的任钦衷，“全厂有多少名在册职工？其中有多少下岗职工？他们的生活费能不能按照发放？社会保险能不能及时交纳？”
任钦衷有些汗颜，有些无奈，用眼光征询着其它随行的领导，擦着额头不断渗出的汗，说：“全厂共有在册职工2048人，由于产品单一、研发滞后，加之市场竞争激烈、企业负担沉重，很多生产线相继停止运行，下岗职工曾一度高达2000人，去年通过集体外出务工等办法安置了18人，通过出租车间设备等渠道安置了78人，其它年轻力壮的一线职工，通过反复的思想教育，大都实现了自主创业、自谋职业，再差几年退休的老工人，则利用原来车间、设备给协作厂家加工些零部件。”
周述发默不作声地走出有些沉寂的车间，又走进隔壁的另一个车间，墙壁整洁了很多，地面干净了很多，灯光也明亮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忙碌的工人比较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