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林风扬还可以随朋友去花莲的一些民歌餐厅坐坐，偶尔也会找些槟榔女子，消磨那些衣食无定，迷惘不安的日子，再往后，年纪渐长，时间也都有了去处，搏得失，拼输赢，身体的欲望反倒越来越远，心上生出的苔痕已是几近苍黑，再听歌，勾起的，只是年少的舒张忘形，忘亦未忘，不忘亦忘……久了，也就不听了。
林风扬一袭黑衫，静静匿于厅角，一截小小的烛光在水杯中轻轻摇晃，本该是个良辰美景，奈何斯人已去，从自己日夜牵系的心中去了，可是不甘，一如海浪，潮涨潮落，潮落还涨……他要来，一定要来，来看这个玲珑香绡的女子，终与谁共？颜青果早已习惯了那些自各个角落追逐过来的目光，他们或滚烫，或炙烈，或淫邪，蜂蝶一般嘤嘤嗡嗡，她不横眉冷对，也不招惹，本分地做着自己的事，可朴金子就是不愿意搭理她――
这个小贼妮子，把她一帮老客快要得罪光了，除了手中那点儿优惠券，自己想在“三文治”上给他们打些马虎眼也不成，贼妮子盯得死紧。其实颜青果也不愿意得罪朴金子，又没有其他办法好想，曾经理说了，一个“三文治”也不能漏记，酒店养着的这两百个小姐，样样都是要开支的，给她们吃，给她们住，还得定期带她们去体检，哪样不要钱啊？别管什么妈妈桑，酒店的利益高于一切，她朴金子拿酒店的正常收入讨好老客，无非就是想往自己口袋里多装一点儿，记住了吗阿果？颜青果乖巧地点点头。
朴金子恨她，恨得都牙痒痒了，她麾下的那帮小姐，却对这个新来的小记钟员越来越好了，因为颜青果给她们算了一笔细帐：一个钟点50元，酒店扣30，妈妈桑抽成5，你们得15。一个晚上坐下来，最多六个钟，那就是90，客人小费按岭南的行市计，卖艺不卖身也就是净台子200，你们一晚上的收入共计290元，如果谎报军情，上了钟不报钟，你们一晚上就会减少90元的收入，一个月下来就是2700，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一旦曾经理发现，你们就立马会被扫地出门。虽说出了金苑，你们也照做，可咱们金苑是包食宿的，如果自己租房，吃饭，水电，房租，来回车费……得多少钱啊？安全怎么保证呢？那损失不就大了吗？
“对，阿果说得是有道理，可朴金子会为难我们啊！生意好就没问题，人人有钟上，如果生意不好呢，不听话的人可就惨了！她叫谁上谁就上，不叫谁上，哈，咱们就等着坐一晚上的冷板凳吧！阿果小妹妹，你知道，咱们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呀，哪里经得起被她晾啊？”小姐们叽叽喳喳，烟味，脂粉味，香口胶的味……熏得颜青果头昏脑涨。
“怎么会呢？曾经理说过的，你们不是排了号的吗？一号到两百号，除了熟客找，其他人都是按号码点的嘛！如果生意不好，今天没轮上的号码，明天就会放到前面先叫钟，不是这样的吗？”颜青果很纳闷儿。
“咳，傻丫头，话是这么说，规矩也是这么定，可真到了场子上，事情就扯不了那么清啦！算了，阿果，你为了我们好，也为了公司好，这我们都知道，可我们知道顶个屁用啊？是不是？得罪了朴金子，你要吃亏的，她在岭南有一帮东北老乡，听说都是黑道上混的，叫个什么‘龙兴会’，可厉害着呐！”说话的是苗丽姐，她在这帮小姐中是最年长的，平日里大家要有个什么需要拿主意的事儿，都习惯找她。苗丽姐是南京西关人，性格豪爽，为人仗义，她有个老客，钱不多，对她倒痴情得很，隔三岔五的就张罗些钱来看她，时间一长，苗丽姐就动了从良的心思，要不是家里的那个男人寻死觅活的，拿了儿子来要挟她，怕是这桩风尘姻缘，也一样会开花结果吧？
这些个强颜欢笑的女子，没有谁生下来额头上就刻着“妖孽”，她们宁愿日复一日地辞旧迎新，燕啭莺啼，也不肯回家乡去，是那些往事过于惊心？过于血腥？颜青果从不多问，因为，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遍体鳞伤，退无可退？漫漫追凶路，几时才是尽头……一样浮沉在生死岸边，她愿意与她们彼此怜惜，同进共退。
“苗丽姐，放心啦，阿果不会和金子姐闹别扭的！”颜青果不想大家为她担心。
“那就好！”苗丽开心地笑起来，顺手点了一支烟，烟雾迷蒙，似有还无。
这以后，小姐们报钟变得积极多了，有时候颜青果忙得，恨不得孙大圣似的弄朵筋斗云来，苗丽姐就叫人拿张酒水单，帮她记，再趁颜青果换房的空闲交给她。
知道了林风扬半个月来的行踪，赵雅芬总经理很生气，生自己的气，可生气归生气，她还是吩咐曾经理把大厅原来播放的曲目表送了上来，为此，她还专门拜访了她的大学同学章维姗。章维珊在金苑总部做财务，赵雅芬希望能从她哪儿知道一些林风扬的喜好，比如喜欢听什么歌，还有茶点，运动，书籍之类的。
章维珊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通过林风扬的秘书弄到了赵雅芬需要的资料。大大出乎赵雅芬意外的是，林风扬除了喜欢喝一种加了生蛋的黑啤，喜欢吃卤肉饭，看一些佛理书籍之外，根本就不听歌。不听歌上KTV？赵雅芬顿时明白过来，心下一阵悲凉。
这天晚上林风扬突然发现，大厅的曲子通通换过了，第一首竟然是“望春风”，林风扬很高兴，手指不由自主地跟着叩起了节拍，这是他这半个月来头一回觉得心里松泛了些。
……午夜无伴守灯下／春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见着少年家／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想要问伊惊歹势／哎呀心里弹琵琶／想要郎君做枉婿／意爱在心内／等待何时君来采／青春花富开／听见外面有人来／我开门该看觅／月亮笑阮口大呆／被风骗不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