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过去了,江北这边新建的开发区,大大小小几百个在建工地,她差不多快要跑遍了,仍是一无所获。秦氏兄弟的户口早就迁出了老街,至于迁到哪里去了,张爸爸去乡派出所问的时候,对方就俩字:“没啦!”“咋就没了呢?”张爸爸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小民警还忒不耐烦,“没了就是没了,前年那场大火,烧了两条街,你不知道啊?”
户口存根没了,剩下来的唯一线索就是衡阳的那位秦家姑妈,可问题是,秦家姑妈是逃婚走的,除了她哥秦木匠一家子和她有些来往,秦家其他的亲戚都嫌丢人,别说知道她个啥了,就连听见她的名字都觉得埋汰。
可是,秦木匠死了,靳裁缝疯了,张爸爸告诉颜青果的那点消息还是听靳裁缝的弟弟说的。靳裁缝的弟弟靳道柱是个老实人,他也没多问张爸爸打听这些来干啥,但凡他知道的,就一五一十地讲了。他说他俩外甥自打86年4月份回来过一趟之后,也没返回衡阳他们的姑妈家,听说直接改道儿去了岭南。“你咋晓得他两兄弟去了岭南?”张爸爸给他点了一颗烟,把个靳道柱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老张啊,也就是你了,不犯嫌我老靳,咳,这些年呐,咱都被糟践得不成人样了!”他姐姐靳裁缝弄出那几条人命官司,人前人后,他也跟着遭了大罪了。
“哦,你刚问我咋晓得的,是吧?我啷个不晓得呢?他两兄弟打过电话给我儿子的嘛!”
“那你有他们电话号码不?”张爸爸顿时一阵狂喜,眼看就要完成他闺女郭清妍交待的任务了。“那啷个有呢?电话是打到我儿子学校的,说是他们在广东岭南的一个啥建筑工地上做木工嘛还是做瓦工,不少挣呢!”他的话还没说完,张爸爸就傻眼了,靳道柱儿子读的那个县农业高中,因为招来的学生还不如老师多,早就人去楼空了,满操场的野草长得人腰深。张爸爸把他打听来的消息写信告诉颜青果的时候,反反复复地叮嘱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闺女。
“丫头,老辈子的事儿已经过去啦,你们当小辈的,各自把日子往好了的走,一辈人一辈事,他们的劫,他们受,你们做孩子们的,就甭往下搭理……丫儿,你打小就性子烈,爸我知道,往开了想,一命抵一命,他们谁也不欠着谁了……你放心,你说不让你妈,你姥姥知道,爸应承你!可你也得答应爸,要好好儿的,别自个寻憋屈……”
颜青果每次一打开张爸爸的信,眼泪就“唰唰”往下掉――爸,您不知道,一命抵不了一命!老辈子的事完没完,暂不说,单单我们小辈子的事儿,要完?早着呢!您不知道,靠着靳道柱提供的这些模糊信息,要想完事儿,得多难啊!岭南的九月,海风清凉而湿润,高大的椰子树在风中摇曳,吟唱,那是一种异乡人听不太懂的声响。
走在这条充满了浓郁亚热带风情的大街上,颜青果执著而坚定,曾经熊熊燃烧的烈火在日复一日的奔走和搜寻中,渐渐被压缩,心是罐子,每一次的失望,每一次受到的奚落和调笑,统统沉默在这个罐子里,压强越来越大,只待引爆。每个休班日,颜青果早早就出发了,很多开发区还没有通公车,摩的倒是有,只是颜青果还没奢侈到可以坐摩的的程度,她只能一味地步行。左一团,右一滩的脏水,把通往工区的路搅和得泥泞不堪,巨大的自卸车“轰隆隆”地从她身边碾过,溅她一身泥点子。挖机“嘎吱”作响,切割钢筋的“哧啦”声让人心脏瓣膜和耳膜受损到几欲抓狂,这都不是问题,最可恶是那些肌肉健壮的外乡汉子,三五成群地站在数层楼高的脚手架上,不断地朝她打口哨,怪叫……也难怪他们起哄,谁让自己邋遢得跟条斑点狗似的呢?
这一天的搜寻又毫无结果,她又累又饿,路边小摊上大铁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着的萝卜牛腩,香味四溢,勾引着她,让她迈不开腿,也更加饥肠辘辘,“已经晚上八点了,即使能撑着走回去,酒店食堂也早过了吃饭时间……”颜青果仿佛在给自己找个不得不破费一回的理由,“一块钱一串,一块五两串……”小贩很热情,这让她冰凉的心感觉到了一点小小的温暖,她买了两串。
刚出锅的牛腩串很烫,颜青果吃得又很急,结果嘴巴就被狠狠地烫了一下,她尖叫一声,一步窜出去老远,逗得那个卖牛腩的小贩在她身后呵呵直笑……
林风扬在车里远远地看着灰头土脸的颜青果和她那副不顾一切的吃相,心就酸酸的。除了上班,其它时间他根本看不到她,她的入职表里写得清清楚楚,在岭南无一亲友,甚至连个结伴来打工的老乡也没有,那些不上班的日子,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弄得如此狼狈,满身尘土?两串滚热的萝卜牛腩都能让她猴急得上窜下跳。
颜青果“呼哧哈哧”一口气吃完了手中的牛腩,顺便拿衣袖揩了揩嘴,这个动作让林风扬哑然失笑,她不是惯常扮大人,扮成熟的么?原来她也可以如此随性,如此可爱。
解决了肚子咕咕叫的问题,颜青果继续朝酒店的方向走,“阿果!”林风扬把车“吱”地一声停在颜青果身边,把她吓了一大跳,待她看清楚车里面的人,她的脸立马僵住了,好一会儿她才记起该有的礼貌来:“林董,您好!”“阿果,你在这里做什么?”林风扬拉上手闸,从车里走出来。
“我……我没做什么,今天我休息,出来走走。”颜青果很快恢复了常态。“好!好!是应该出来走一走,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到泥巴坑里面去呢?”林风扬笑眯眯地看着她。“哪有啊?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林董,您去忙吧,我该回去了!”颜青果只想赶紧溜掉。“哈哈,就算你摔跤了好不好,那可不可以让我送这位摔了跤的人回去呢?”林风扬不想拆穿她的小谎话。“不用了,谢谢您!摔得又不重……”颜青果一边客气,一边在心里嘟囔开了――还真是罗嗦耶,我都快要累死了,哪有精神跟你磨牙?
林风扬仿佛听到了她心里在叽叽歪歪,就冒出来一个主意:“阿果,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什么交换?”她没好气的。“你让我送你回去,我就不再问你关于摔跤的问题?”颜青果没辙了,像这样没完没了的耗下去,她今天晚上就别指望好好休息了,明天五点就得交接班呢,真是要死啊!算了,送就送吧,省得自己还要走上两站路,也省得他再罗里罗嗦:“好吧,我们交换!”林风扬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颜青果气鼓鼓的坐进去,根本就没注意到林风扬脸上露出的――浓浓的温情和怜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