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月光下,连鸟鸣声都显得些许凄凉。
荒郊路上,一辆轻便的轺车正在吃力地行进着,辚辚声中夹杂着风声在低吟。
驭手挥舞着马鞭,虽然他驾驭的技巧娴熟,此刻却也不觉地皱起了眉头。
车前领路的那匹健硕的赤马本来是很听话的,平时只需轻动缰绳,它便会按照驭手的目的丝毫不差地前行,甚至连迈出的步伐都显得毫不犹豫。
可是今夜却不知道为什么,前行时那赤马一直瑟瑟发抖。每踏一步,驭手都能感觉到它的犹豫与害怕。
月弯下的树上蹲着一只黑色的身影,正在用它的双眼洞察着树下的一切。
当那辆轺车经过属于它的领地时,似乎激怒了它。只听一声诡异的鸣叫划破夜空,那黑色身影“扑哧”几下飞向长空,消失在那一轮暗淡的月弯里。
一个人立,那赤马似乎受到了接受不了的惊吓,不安地嘶鸣起来。
“吁……”驭手冷静地克制住那匹躁动不安的赤马,当马平静下来时,驭手“呼”地松了一口气,随即一拱手恭谨地回头询问车里的人:“主公,你们没事吧?”
“啊,没事。”车里的声音略显沙哑。“刚刚怎么啦?”
“马受了点惊吓,不过现在没事了。”驭手解释说。
“喔,你自己也小心点。”沙哑的声音中掩饰不住一股关切之情。
“是……主公。”那驭手似乎有点意外,随即会心地一笑,又回身驱动那辆马车。“驾……”轺车又开始辚辚开出。
……
坐在颠簸的轺车里,黄承彦掀开了一小部分车窗帘,不安地望着车窗外的动静,伺机占领进来的风,吹动了他略显花白的两鬓。窗外偶尔闪过的一两座坟墓,让这夜变得诡异而荒凉。
“爹爹,爹爹……”轺车里响起了另一个轻柔的声音。
“恩?”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黄承彦一笑,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的女儿,眼里一股关爱之情在流转。
“月英……月英……”看着睡着了的女儿兀自在说着梦话,他有意唤了她两声。可是那埋在黑纱布下的脸好像累极,睡得很熟很熟。
看着女儿用黑纱布包着的脸,还有那一头金黄色的长发,黄承彦的内心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声鸟鸣凄厉而尖锐,那夜,还很漫长。
……
当轺车经过路边一座大的坟墓前时,一支冷箭带着尖锐的啸叫破空而来,掠过马头插在轺车旁一棵树的树身上。
那箭破空擦过马耳时,嘶一声裂开一道口子,只听一阵长鸣,那马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发抖,任由血从耳上滴溅下来。
突兀的场景,驭手始料未及,一个翻身从车上摔了下来。
黄承彦感到这一下来得突然,情急下用身体保护着女儿,自己的后背则与车内的四壁相撞……
当驭手挣扎地起身时,看到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五个陌生的身影。
头上包裹着黄巾,一手拿着布袋,一手握着短兵器。还有两把火把在摇拽着火光。
那轮暗淡的月弯,用仅剩的一点余光,在为首的那个人脸上滑过。
“黄,黄巾贼……”当驭手看到那人黄巾下的刀疤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可是,他这一生的记忆,也随着念头闪过的那一刻起,开始变得模糊了。他只记得最后,鲜血犹如凋零的花,在眼前飞溅……
“啊――”一声惊叫,月英不忍地将头埋进爹爹的怀里。黄承彦掠开车帘时,驭手被为首的黄巾贼杀死的画面刚刚好在他们面前上演。
“你,你们……”黄承彦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此刻他感到内心一种压制不住的紧张感在蔓延,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抱着月英的手,在颤抖,颤抖。
“哟呵!钓到大鱼了。”那个刀疤脸的人挑衅地一句。“没想到今晚还有额外的收获。”他的嘴角勾起了贼笑,眼神向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顿时便有两个同样是黄巾打扮的人会意地走上前。
“不好,快走……”黄承彦面色苍白地拉着月英下了车,转身就想逃跑。可是没想到那两个黄巾小喽?速度极快,几步便档在了他们面前。
“嘿嘿嘿……”一个黄巾小喽?舔了舔短刀的刀身,一道游走的寒光闪过了他邪邪的眼神。
“干什么……别……”黄承彦看到对方想要拉扯月英,欲要上前阻止,却被对方轻松地一手甩开。那力道之大,令黄承彦跌坐时头部撞到了树干,一时昏了过去。
“爹爹……”月英感到一只大手猛地将自己往他身上扯去,疼痛感令她不觉地喊了一声,就在那一来一回的拉扯中,少女脸上的黑纱布离开了原来的宿主,掉落在地上。
“啊――好丑的女人。”另一个黄巾贼将火把移近细看后惊讶了一句。只见那一袭布衣下是一个古铜肤色的少女,那长发犹如收获季节时的稻麦,金黄金黄地。跟普通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两个小喽?感觉有那么一瞬间,眼前女孩的眼神变了一变。一种冰一样的冷漠在蔓延开来,好像有某种东西正欲从她眼中喷将出来,令他们感到窒息……
“住手!”一颗碗大的石子飞了过来,打在了那黄巾贼握住月英的左手上。他感到一阵疼痛,放开了抓住月英的手。
月英挣脱开了那小喽?的束缚,她好像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只见她冷静地走到了黄承彦身边,扶起已经过知天命年龄的黄承彦,将他背靠在树干上。黄承彦这一下似乎摔得不轻,月英看到他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了。
刚刚那一石子,使黄巾贼五人觉察到附近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当下朝石子飞来处望去,只见那草丛中一阵响动,一个少年的身影轻盈地跃了出来。
长发垂肩,冷峻而高贵的眼神一个瞪视,每个人都感到有那么一瞬间,自己被那眼神洞穿了……
那个刀疤首领在内心不觉地暗暗称奇,眼前这少年,俊美的样貌当真从未遇见。那深埋在漂亮的长发下若隐若现的脸蛋,竟然能让阴柔与野性这两种不同的性质在他面前妥协,调和成另一种清新的完美。那冷峻的眼神,令刀疤自我感觉好像三魂七魄在那么一瞬间被勾去了一般……
“放他们走,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少年拔出了背上的铁剑,那气势不容小瞧。
几个黄巾小喽?的气势好像在那一瞬间都被少年的气势所吞噬,都迟疑着没有开口。
“嘿嘿嘿……”刀疤首领似乎不当回事的样子,眼前不过就是个少年么。看那俊美的面容,说不定是个绝色的美人呢。作为黄巾贼,烧杀劫掠是常事,怎么会被这小小的插曲吓到呢?今夜,不但能有大的收获,兴许还能抱得美人归呢!之前当她初次看到月英时,还抱有着一点邪恶的幻想。可是当他看到月英的相貌时,那股莫名的浴火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当看到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时,那莫名的浴火又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对邪恶的向往。
想归想,刀疤首领还是谨慎地抽出了阔身长剑,乱世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少年,并不简单……他踏出步伐,渐渐靠近那少年。
黄月英见父亲没事,松了一口气,见那些黄巾贼一时半会不会再上前打扰,于是不觉偷偷地观察着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少年,只觉得他小小年级却有着一股大将的风范。
“看剑!”她看到那个少年毫不犹豫地出剑直刺刀疤首领,冷漠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关切之情,可是她的内心却很平静,好像她早就知道事情会这么发生似的。
少年的剑很快,灵动中攻守兼备。每每在数招进攻中隐含一招杀招,逼得那首领连连后退。在数招防御中出奇地变守为攻,逼得那首领应接不暇。看得其他四个黄巾贼和月英暗暗称奇。
那刀疤首领跟少年拆了十数回合,不敢再儿戏,当下鼓足劲力,以其过人的臂力将少年的剑震飞。一个连招,在少年还来不及惊讶剑被震飞之时,刀疤首领的拳已经打中少年的腹部。
少年咳出了一口血,顿时瘫倒在地上。
“剑舞得不错,可惜嫩了点。”刀疤首领又勾起了一丝贼笑,揶揄地评价道。
“咳咳……你们……你们盗人坟墓,劫人钱财,如今还敢拦路抢人。就不怕天谴么?”少年挣扎地抬起头,血从嘴角流出,不屈服地责问道。
“天谴?哈哈哈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现在的天,老子说了算。苍天,算个鸟!”刀疤首领吐了一口愤愤道。背后顿时响起了四个小喽?黄巾贼的附和声:“大哥说得对,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嘿嘿嘿嘿……”少年用双手撑地,慢慢挣扎地站起来。
“你,笑什么?”刀疤首领明显觉察到对方那笑声中充满着嘲笑与不屑。
“打扰死者坟墓,扰乱死者安宁,嘿嘿……”
“那又怎么样?”
“这个世上有鬼,你相信么?”
“鬼……”刀疤首领看见那少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一丝绝美的笑容,挑衅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他顿时感到全身涵盖着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天下已经够乱了,张天师(张角)所率领的农民起义军,号称黄巾军,在天下闹得沸沸扬扬已是路人皆知的事情。黄巾军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发展成天下闻之色变的规模,主要在于其代表着现时天下的民心。何为民心?只求能有一个太平的天下,能够一家平安团聚地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然而,你们现在的行为,却是逆黄天而行,别说死者的灵魂不能安息,要是张天师知道了你们现在如此的堕落行为,即使化为厉鬼,他也会来找你们算账的。”少年一气呵成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
“别,别危言耸,听。我……”刀疤首领本是张角手下的得力将领,此刻听那少年如此一说,顿觉心虚。
“看吧,”少年突然伸出食指指向天空。“那飘忽的身影以及那鬼哭般的嚎叫,便是怨灵们找你们算账来了!”
一道闪电突然配合地从天空劈下!
顺着少年的手指处望去,一个令黄巾贼们都感到害怕和崩溃的画面,正在夜空上上演。只见有十数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飘在空中闪烁不定,像是鬼魂,那惨淡的死状,鲜血淋漓的身躯……四周适时地响起了鬼哭般的嚎叫声……
……
月英一直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闪烁不定飘浮在空中的怨灵,连之前暗淡的月都害怕地躲进了云里。四周那若远若近的嚎叫声,仿佛在唱着一曲哀怨的歌,那歌声充满着无尽的悲凉。
扭曲的面容,兵器掉落在地上,跪求哭喊声,崩溃而导致互相残杀的场面,血花飞溅使空气弥漫着血腥味……
四个黄巾兵失去理智般杀了刀疤首领,随即四散逃离而去……远远还能听到他们害怕而近乎歇斯底里的求饶声:“别,别害我,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别,别……”
当她看到那些“怨灵”的身影渐渐飘落在大树后面的丛林后,突然明白了什么。“白色会飞的灯笼……”她喃喃道,思绪却随即飘飞到了某处。
“呼……”那少年用右手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看那些“怨灵”和“嚎叫声”正在消失以及黄巾贼们狼狈溃逃的场面,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然成功,欣喜地勾起了一丝月牙儿般的微笑。
“你们没事吧。”正在月英愣怔出神的时候,那少年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
好漂亮的男孩子。月英在心里暗暗称赞了一句。清澈的眼神中充满野性,绝美的容貌即使是国色天香的美女也相形见绌。月英突然感到有点失落,看了看自己,不觉地叹了一下。
少年帮助月英扶起了渐渐转醒的黄承彦。黄承彦摸了摸头,似乎感觉已无大碍。他四周望了望,又看了看那个少年,顿时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仔细察看了月英,发现她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转身对少年说:“少年啊,多谢相救。”
“路见不平,只要是稍有正义感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的。”那少年说得潇洒,只一句话便将功劳当成了极为寻常的事情。言下之意便是对方不需要太记挂在心上了,也不需要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类人云亦云不切实际的回报了。
“公瑾――”
“恩!”
少年听到那不远处的草丛后面有人在叫唤他,应了一声,随即又对黄承彦和月英道:“这里你们也看到了,很不安全。趁现在没事,赶快走吧。”
“少年。”黄承彦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少年。“可否告知在下,你叫什么名字?”
“乱世中的人,都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呢。相助本是应该的,何须记挂。告辞了。”那少年也不多说,一个自信的微笑,一拱手便回身而去。
“唉,这孩子……”黄承彦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略显失落地叹息了一声。
黄月英拾起之前掉落在地上的黑纱布,系在了脸上回复成之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她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喃喃了一句:“公瑾是么……”只见她扬起了嘴角,一丝莫名的微笑在脸上蔓延。
她为之前驾车的马解开了套在马身上的绳索,又用白布包扎了马耳。
之前那思绪再次袭来,令她想起了另外一个少年。
“孔明……”黄月英喃喃了一声,“没想到这少年利用你发明的东西,换了另外一种用途救了我和爹爹。他的前途跟你一样,不可限量呢。以后的天下,你们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不要怕,起来吧。”月英将右手手心放在那匹马的头上,似乎无形中有一种力量,蔓延了那马的全身。赤马重新抖擞了精神,便站立了起来。
又是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滚过长空之后,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
“爹爹,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月英整顿好马匹,轻声唤了一句。黄承彦草草将驭手埋葬后,便和月英骑上了马,离开了眼前这个血腥的地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