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由“红中王”出面邀请了许多镇上的头面人物,其中有日军的松藤司令和井田大佐,有他的老丈人应会长,还有几个伪军头目,再加上王家的若干亲戚,把宴会厅塞得满满的。
冰莹得知宴会上有日本司令参加,觉得很有必要向国平请示自己是否该与这些人拉近乎的事情。
国平分析说:“如果能接近这种人物,当然有利于探听到敌方的情报,但你的处境会很危险。我说的危险不是指他们会把你强暴这方面的,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松藤司令在战前是日本一所陆军学院的教授,井田大佐是一家军事研究所的研究员,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来中国后身边都带着家眷。从他们经常去积善寺拜佛这一点上,说明他们是属于那种道貌岸然式的人物。可从侵略者来中国的使命上看,他们又是极端的军国主义分子,对他们的天皇陛下惟命是从,为了维护自己的斯文和对天皇的忠诚,他们一般不会做有损家庭感情的事。如果是那些粗野的下等军官或士兵,就不会伪装得这么文雅了。我刚才所说的危险,是指在探听他们的军事情报时所处的环境危机,他们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一不小心就会遭来杀身之祸,所以与他们打交道一定要慎之又慎。”
冰莹想了想说:“我觉得能探听到有利的情报,危险些也是值得的。听老孙说,敌军里面有我们的内线,他们长期处在魔窟里不是更危险吗?我想先接近他们,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的,如果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当然最好;如果得不到情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那好吧!冰莹,你一定要牢记你现在的身份和使命,不要为吃掉一个小率而忽视整盘棋。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给新四军游击队运送物资,探听敌情的事有另外的同志在做。当然,你能接近鬼子的核心人物也是一件好事,我相信你已经学会怎么与魔鬼打交道了,希望你能顾全大局把握得很好!”
冰莹理解地点点头,“国平哥,你放心吧!”
那天,百盛楼饭店的大厅里热闹非凡,老太太穿着冰莹亲手给她缝制的淡黄色真丝衣裤,胸前还绣着一个红色的圆形的“寿”字,她满面红光地坐在主宴席上,向前来祝贺的宾客频频点头。紧靠她身旁的是尖嘴猴脸的老头子,他露着一口黑黄的牙齿不断地与人打招呼。两位老人一个白一个黑,一个胖一个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丁亚琴抱着柳青坐在老头子身边,旁边坐着她的女儿。自从国平与她谈话后,王彩凤果然有所收敛,不敢再那么恶毒地折磨柳青了。小家伙看上去又精神起来,他圆睁着和冰莹一样俊美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他的奶娘,并不时地发出“妈――妈”的学话声,丁亚琴以为在喊她,就一次又一次高兴地答应着。她指着老头子和老太太对小柳青说:“我的儿子真乖,会喊妈妈了,快叫爷――爷,奶――奶!”孩子顺着她的声音发出了“奶――奶”的叫声,把老太太高兴得眼睛也湿润了。她动情地说:“呵呵……我的乖孙子也知道我今天过生日,所以他今天第一次开口叫我奶奶了。来来,我的小宝贝,过来让奶奶抱一抱!”
要是在家里,小柳青就认秋月一个人抱,今天秋月不在大厅里,他就没人可认了。也许是他觉得人多环境热闹的缘故,不管抱在谁的手里他一点也没有哭闹。
冰莹坐在老太太身边,身穿一件无袖的黑底五彩花旗袍,脚蹬黑色高跟凉鞋,把她的身材衬托得越发窈窕修长;她用一条红色的丝带把长波浪卷发很随便地系在脑后,几丝弯曲的刘海挺自然地搭拉在宽阔白净的前额上,由于天热,小巧挺直的鼻梁上微微有些汗湿。她静静地坐在老太太身边,不断地把关爱的目光投在儿子身上,见老太太把柳青抱过来,就顺势亲了儿子一下,开始在旁边逗着儿子玩。
张秀妹也袅袅娜娜地来到了,从形象上看起来还是一副千娇百媚的样子,但略显苍白的脸上却呈现出少许的憔悴,她用冷凝如冰的目光扫视了宴会厅一眼,就低下头静静地坐在冰莹身边。对她而言,在这么多的王家人里面只有小柳太太是好人。她不声不响地摆弄着手里的小提包,偶尔微笑着逗逗小少爷,对身旁其他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
“红中王”两夫妻是今天宴会的主角,他们俩站在宴会厅的大门边,应接不暇地招呼着陆续进来的客人。应巧玲穿了一套做工精致的真丝衣裙,由于天热,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东一块西一块地贴在身上,把身上的赘肉都棱角分明地呈现了出来。由于不断地出汗,她清早起来精心化好的妆也已付之东流,大部分的香粉和胭脂都沾到手上捏着的手帕里去了,剩下的一点脂粉在脸蛋上留下了一道道灰色的污垢。
等客人到得差不多时,松藤司令和井田大佐在应会长的陪同下姗姗而来,在场的那些汉奸走狗们有的低头哈腰献殷勤,有的拍着巴掌表示欢迎,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叫喊着一些拍马奉承的话。“红中王”夫妇像两只哈巴狗一样跟在他们身后,径直来到老太太的座位前。
肥头大耳的应会长向两个日本人介绍了自己的两位亲家。
松藤司令是个“中国通”,会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装作文明的样子向老太太鞠了一躬,随后举起酒杯说:“祝老人家健康长寿!”说完还向在座的人点点头。
井田大佐却只能用生硬的中国话来应付一下,他也举杯向老太太点了点头说:“你的,生日的,快乐的有!”
林冰莹显然比过去老练多了,她早已习惯了把仇恨深埋在心里。日本人过来的时候,她也随着同桌的人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听“红中王”向两个日本大鬼子介绍王家的每个来宾。
当介绍到她和秀妹的时候,只听“红中王”说:“这两位也是我大哥的太太,这位是二姨太。”他先指着秀妹,后又指着冰莹说:“这位太太的名字叫杨小柳,我们都称她小柳太太,她是上海医科大学毕业生,有很高超的医术,还精通针灸疗法,我的颈椎炎就是她给治好的。噢,松藤司令,您不是有腰疼病吗?下次也请她给您打几次针灸试试,效果真的很好。”
松藤和井田的目光早就在冰莹和秀妹的脸上转了好几圈,他们无不惊叹世上竟有这样美貌的女子,而且会同时出现在王家。听“红中王”这么一介绍,松藤忙笑道:“哦,你大哥真是好福气,能同时拥有这么两位可爱的太太!我很崇拜中国人的针灸医术,既然小柳太太精通中医,那我有空一定来拜访诊治。”
冰莹见机端起酒杯说:“松藤司令,久仰您的大名,我对针灸只是略知一二,难得司令赏识,小柳一定竭尽全力为您医治。不过,小柳不是专职的针灸医生,平时也不大替人治病,只在家里应酬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既然司令贵体有恙,小柳自当上门诊治。”
“对,对,小柳太太想得真周到!松藤司令,小柳太太医术虽高,但她不轻易给别人看病,她是把您当作贵宾才答应给您上门诊治的。小柳太太,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以后我会亲自来请你去给司令治疗的。”
“承蒙司令看得起,小柳一定随时恭候。”
“小柳太太的美意,本人十分感谢!我们后会有期!”松藤说着,又在应会长的带领下向别的饭桌走去。
从巍峨苍翠的伏虎山北边,飞过来首批欢叫着的大雁,它们整齐有序地排着“人”字或“一”字队型,越过宛平镇,向着南方翱翔而去。宽阔平坦的田野上,正呈现着一片青黄相间的希望色彩。辛苦半年的农民们虽然受尽了日寇汉奸的欺凌和敲诈,但老天爷总算待他们不薄,慷慨地降下了风调雨顺的圣旨,在早稻丰收之后又给这片历经磨难的土地带来了秋的收获。
江南的气候适合种两季水稻,早稻刚割完就马上把晚稻种下去。日本鬼子和汪精卫伪政府联合勾结,用强制手段向农民以最低价收购粮食,并按户按亩强迫农民交军用粮。这样一来,夏季收上来的早稻大部分落入了敌人的粮库。现在,辛苦劳作大半年的种地人正把维持全家人半饱的希望寄托在这些晚稻上。
就在农民们怀着喜悦的心情关注自己的劳动成果时,敌人也在用贪婪的目光窥视着这片丰收的土地。
根据以往的教训,敌人每年都要在秋季组织抢粮部队,肆意地掠夺农民们赖以养家糊口的血汗粮。
为了有效地反抗敌人的抢粮行动,新四军总部向各游击分队发出了命令,要他们配合各地的民兵和老百姓做好保护秋粮的战斗准备,抓住时机有力地打击鬼子汉奸的抢粮行动。宛平镇的党组织也接到了为抗日军民筹集武器弹药的任务。
老孙为此事召开了一个支部会,他们分析了当前的形势,经过周密的研究和协商后,决定派国平去江北王团长那里弄一批武器回来,老孙和小陈负责去指定地点接应。
冰莹得知国平要去团长那里的消息时,激动得满脸放光,恨不得与他一起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只觉得能去看团长几眼也好。平时不能痛痛快快地在信上把自己做过的事都讲给他听,这次国平过去,她想写一封长信请他带回去。不料,她刚把这个意思说出来,国平就笑了,他逗趣地说:“冰莹,我不是去走亲戚,你让我把那么多秘密带在身边我可吃不消,万一这封信落到敌人手里,不就成了我们这个联络站的自白书了吗?”
冰莹没想到这一层,经他一点破不由得恍然大悟,她红着脸歉意地笑了笑说:“哦,你说得对,是不能带信过去的,那……那你替我带些东西给团长总可以吧?”
“只要不是违禁物品,只要我扛得动,就什么都可以带。冰莹,你放心吧,到了那边,我会把你要说的事统统向团长作个详细汇报的。不过……你的悄悄话我可不知道,也无法替你带过去喽!”国平俏皮地逗着她,把她的脸蛋说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红。
冰莹让国平给团长带去了一张她和小柳青的合影,那是老太太过生日那天拍的,一件她亲手织的羊毛衫和羊毛背心,还带去了一些养胃的食物。
临走的那天晚上,国平陪赵霞在地下室里值班。赵霞望着国平的脸,眼光中充满了温柔和关爱。“国平哥,这次出去一定要加倍小心!如果王团长能把武器送到长江口,你就马上发报过来,我们派船在苏州河上海宝山地区的支流上接应,要是顺利接到的话,再沿着河道直接运到宛平镇,我看问题不大;如果团长那边不能直接把武器送到长江口,这些武器就很难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运到指定地点,那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了。你这次出门只有一个人,任务重,冒险性大,可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啊!”她温柔体贴地叮嘱着。
“小霞,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好了,我相信团长一定会尽力帮助我们的。你收到我的电报后,马上通知老孙和小陈开船去预定地点等着我,我们的船大约什么时候可到宛平镇码头,我也会预先发报与你联系的。不过为了应付万一,武器运到那天,你和小柳太太都必须去码头暗中接应我们,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可做些掩护工作。不过这件事除了她的车夫老杨外,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
“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但更重要的是保护好小柳太太的安全!”说着,国平把赵霞的手握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小霞,让你兼任这么危险的警卫工作真是难为你了!等打垮了日寇我们就能过舒心的日子,到那时我一定给你好好地补偿。我要带你到上海、苏州和杭州等名城去,尽情地观赏繁华的大城市美景,开心地游览各地的名胜古迹。人们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现在,苏州和杭州离我们那么近,我们却没工夫也没兴致去那里观赏游玩。但我相信,总有一下的穷人都能过上天堂般的好日子!我们每奋斗一步,就会离这样的日子近一步,你说对吗?”
赵霞仰起文静端庄的脸庞,露出甜美的笑容。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信赖地点点头说:“国平哥,那我们就等着这一天吧!
赵霞静静地依偎在国平的身边,虽然这次分别的时间很短,但也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缠绕着她。她由此想到了小柳太太,她与王团长分别了这么久,双方一定都在深深的牵挂着。一个早就想弄明白的问题记上心来,便趁机问道:“国平哥,王团长与小柳太太的感情怎么样?他们是自由恋爱吗?”
国平想不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说:“他们俩?那当然好了。要说是否自由恋爱,那可比自由恋爱还要可贵。”由于没准备他只能边想边说。
听他这么说,赵霞的兴趣更浓了,她早就想了解她所崇拜的小柳太太和国平口里常挂念着的王团长的恋爱故事了,就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快和我讲讲他们的事!”
面对自己最亲近最忠实的同志与爱人,国平也不愿把冰莹的真实情况全部透露出来,这不仅是他与团长及冰莹三个人之间的攻守同盟,也牵涉到许多隐情,只有等完成抗日大业后才能公开。另外,他的心中一直有种预感,那就是,团长与冰莹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夫妻,即使是对最亲近的人,也没必要暴露冰莹的真实身份。对于赵霞提出的问题,他认为与其处心积虑地去编造一个故事,不如隐藏部分情节把大部分的真实情况告诉她。
于是他就很顺口把团长的前两次婚姻情况简洁地说了一下,在介绍团长与冰莹的婚姻时,他这样说:“小柳太太是南京人,在上海医科大学读书时,她的父母都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了。她立志要为父母报仇,就参加了新四军,在前线部队里担任军医。不幸的是,在一次战斗中,她为了救伤员没及时撤出战场,被前来打扫战场的鬼子发现了,为了不当俘虏,也为了逃避鬼子的凌辱,她奋不顾身地跳下了陡峭的山崖。”国平说着停顿了一下,他不能对赵霞说她与柳冬明已结过婚的事,为了掩护冰莹的身份,这是必须保密的。
赵霞焦急地抓住国平的手,连声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她跳崖后没有死,是她渊博的医学知识救了自己,在这么高的山崖上滚下来,她只受了一些轻伤,断了一条腿,不过当时人很虚弱,如果不及时救援,也是有生命危险的。在那种很少有人涉足的山坳里,没人救助不是困死就是饿死呀。也是她命不该绝,偏偏遇见了团长和我。”
“怎么,你和团长也参加了那次战斗吗?”
“不,我和团长那天正好路过那个山坳,把她救了回来。”国平知道赵霞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就把团长如何受日本特务暗杀,如何去大城市治疗,又如何会走一天的山路等等情况都细说了一遍。
“那再后来呢?你到现在还没把团长与小柳太太的恋爱故事说出来呢!”
“噢,再后来吗,小柳太太就在我们团里当了军医,她和团长就这么谈上恋爱,后来就结婚生子了,你说还有什么故事好讲呢?就像我们俩一样,暗地里谈情说爱的事,你说外人能知道吗?”他说着冷不丁地捧起赵霞红扑扑的脸蛋轻轻地亲了一下,弄得她措手不及,又幸福又羞涩地怔了好一会,把原来还想问的问题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