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急促、刺耳。窗外亮了,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树上叫着。贾聿忠伸手按停闹钟,看看熟睡的妻子,轻轻地挪开她的手臂,朝她的额头亲了一下,然后下了床,穿上短裤背心,系紧运动鞋,锻炼身体去了。这是他多年的嗜好。
重庆是山城,台阶很多,每逢台阶时,贾聿忠就会双臂反抱,身体蹲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蹦,不一会儿,他就大汗淋漓了。不远处,他的老同学傅远正在舞剑。他是军统局人事处的副处长,戴笠身边的红人。贾聿忠没有理睬他,继续晨练。其实,傅远是军统局猴精的人,眼睛的余光早就盯住贾聿忠了,只是不动声色而已。
在军统河南临汝训练基地受训时,傅远曾疯狂地追求过苏颍。贾聿忠和傅远是情敌,在学校时说话很少,几乎是谁也不搭理谁。贾聿忠和苏颍结婚后,贾聿忠曾问过这事,苏颍却有意把话题绕开。后来,傅远也结了婚,娶了个原军统局特别行动处处长的女儿,名叫王楚霞,长得又胖又丑。
锻炼身体回来,贾聿忠在家门口的小吃店买了几根油条,轻轻地走进家门,见苏颍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睡觉。他娴熟地冲了两杯牛奶,从罐子里拿出两块榨菜,“沙沙沙”地切成细丝,放在碟盘里,摆好筷子。
“哎,少姑奶奶,起床吃饭了。”贾聿忠催道。
苏颍娇滴滴地伸了一下懒腰,仍不想起床。贾聿忠双手伸进她的腋下和肋腰处胳肢起来。苏颍“咯咯咯”地笑着,翻滚着、挣扎着……她紧紧地楼住贾聿忠的脖子,双腿盘缠在他的腰间。用这个办法对付老婆睡懒觉很见效。
“好了好了,别闹了,快起来吧,我上午还要去机场呢。”
“去机场?出差?”苏颍止住笑,认真地问。
“这几天想吃什么就去外边买。夜晚插好门,别胡乱跑。哎,别再去那个鬼地方了,要是再遇到事,可没人帮你。”贾聿忠把她端端正正地放在床边,亲昵地叮嘱说。
“去哪?你还没告诉我哪!”苏颍知道那个鬼地方指的是“蝶恋花”歌舞厅,仍搂着贾聿忠脖子不放地追问。
“新德里。接西洋乐器。”贾聿忠掰开她的胳膊,像待小孩似的把她的手臂放好,摇头叹气地自言自语道,“唉,都是黄金啊!要是能把这些钱放在抗日前线不比这强,嘿嘿……”
“你管钱花到哪里了,又不是花你的钱……”苏颍知道他在说军统没把钱用到正地方,不想让丈夫说太多废话。
她默默下床,洗漱去了。当她回来时,贾聿忠已经吃完早饭,正在收拾行李。她默默地走到丈夫跟前,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帮着叠好要带的衣服。
屋里静极了,一直持续着。贾聿忠觉得挺奇怪,好奇地勾头看着苏颍:“哭啦?”
听到这话,苏颍鼻子一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她每天回家舒服极了,什么事都不需要她做,可以说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现在丈夫要走了,她还真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了。
“哟,还真哭了……”贾聿忠笑了。苏颍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不好意思地扑向他怀里,双手拍打着他。贾聿忠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拍着她的肩膀,哄小孩似的安慰说:“好了好了,几天就回来了。”
机场,一架D•С46军用飞机停在跑道上,机务人员正在对飞机进行最后的检查。
十几个准备登机的人围在舱门前,接受军方安全检查。凡是易燃、易爆的东西一律不准带上飞机,就连打火机、小刀之类的东西也要统一保管,等到达目的地后再归还给本人。
贾聿忠刚登机坐下不久,一个安检员很不满意地大声问:“哪位是军统局的贾秘书?”
“我是。”贾聿忠向他示意招招手。
“请你下来一趟!”他说话很生硬,八成是生气了。
贾聿忠不知是什么事,跟他走出舱门,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小姐正在跟一位安检员争吵着。她手上拿着证件,在这位安检员面前晃动着说:“你先看看这个!我是《中央日报》记者,你那狗屁登机证有这个管用吗?!”
“你说话嘴巴干净点,什么狗屁、狗屁的。我告诉你,我们这里只认登机证,不认记者证!”这位安检员不示弱,也不徇私情地说。
“你们这里长官是谁?让他来见我,我跟他说!”小姐嘴巴都快气歪了。
“你跟谁说都不行,这规定就是我们长官制定的,人人都得遵守。”安检员用蔑视的目光斜视着她。
“我告诉你,你要误了我采访,我一句话就要你们的长官撤职、滚蛋!你信不信?”小姐瞪着眼睛吼叫着。
“小姐,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真要出了事,谁来负责,你吗?”安检员并没有被这话吓唬住。
“军统局的戴老板让我来采访的,你们还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吗?!”
“你说戴老板让你来,我就相信啦?登机证呢?”
小姐恼火了,把记者证在手掌上不断地摔着,吐沫星子喷了这位安检员一脸:“你不认识字啊,我是国民党《中央日报》记者,整个中国都是国民党的,我还不能乘坐这架飞机吗?真是的!……”说完,她见飞机上走下两个人来,咧开大嗓门问:“谁是军统局的贾秘书?”
听到高分贝的叫嚷声,贾聿忠皱着眉头看着她,从外表看,她长得倒挺文静,戴着一副眼镜,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说话时,那恶狠狠的劲儿把她俊美的面容给破坏了。
“我是贾秘书。有什么事吗?”贾聿忠走到她跟前,不亢不卑地问。
“我是《中央日报》记者赵南,戴老板叫我跟你们一块去新德里采访。”说着,小姐把记者证递过来。贾聿忠接过记者证看了看,与她本人相符。
“我跟你们戴老板打了电话,戴老板叫我找总务处的沈处长,我才知道你领队去新德里。我叫赵南,认识一下吧。”说完,小姐主动伸出手。
贾聿忠与她握握手,用几分埋怨的口吻问:“你不知道乘军用飞机要办登记证吗?”
“知道。”她脖子一仰,满不在乎地说,“昨晚社里才通知我跟机去采访,一早就匆匆赶来了,没来得及办。”
贾聿忠想了想,掏出自己的军统证件,把小姐的记者证一同给了这位安检员说:“我担保她。”
安检员脸上露出为难情绪。贾聿忠微笑地对他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安检员勉强接过证件,在登机簿上记下他们两人的姓名、单位和证件编号,然后,把证件还给他俩,公事公办地说:“下不为例啊!登机吧。”
“哥们,到新德里,我请你吃扒牛排。”赵南高兴了,边登机边拍着贾聿忠的肩膀说。贾聿忠咧嘴笑了笑,微微耸动一下肩膀,心想:这女人,简直是个泼妇……
一辆敞篷军用吉普车在印度新德里军用机场的跑道上奔驰着,车上坐着贾聿忠和《中央日报》女记者赵南。贾聿忠把油门踩到极限,兴奋地吼着:“哇――我们飞起来喽!飞起来喽!赵小姐,你会唱歌吗?唱支歌吧!”
“我不会唱!”赵南显得很激动,大声道。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贾聿忠大声唱起来。赵南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让迎面的风尽情地吹着她那飘逸起来的鬈发和红色风衣,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就像腾云驾雾的仙女一般。
两天前,他们刚到印度新德里军用机场,一下飞机就被几位等候在那里的英国军人接走了,住在机场附近的英军招待所里(18世纪,印度沦为英国的殖民地。1947年印度宣布独立,l950年成立共和国)。一位英军军官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临行通行证,上面全是英文,是出入军营时用的凭证。
这里的条件还算不错,食堂有普通灶也有小灶,全是西餐,有几十个品种,想吃什么样式的西餐都行。赵南没有食言,请贾聿忠吃了一顿牛排。在这里吃牛排挺有意思,小姐问你要吃几成熟的牛排。赵小姐在国内常吃牛排,要了八成熟的。贾聿忠很少吃西餐,不知几成熟的好吃,干脆和赵小姐一样要了八成熟的。吃起来味道还可以,只是里面的肉带着一些血丝。也算是吃了赵小姐的答谢宴了。当然,更使贾聿忠感兴趣的是,赵小姐为人处事很文静、很有礼貌,根本看不出她登机时大吵大闹的痕迹。
几天来,在英军的配合下,贾聿忠和两个乐师一起,一丝不苟地检查了购买来的西洋乐器,然后封存装箱,写上编号,准备装机空运回国。赵南更是忙碌不停,一会儿采访这批西洋乐器的质量和运回国内将起到的作用;一会儿又采访英国军方对这批西洋乐器的重视程度和今后打算与中国开展哪些方面的合作。昨天,她终于把新闻稿写完了。今天,他俩没事了,向英军借了一辆吉普车,在机场上狂奔起来。
“stOP!stOP!(停下!停下!)”一辆闪着警灯的摩托车追上来,开摩托车的英军纠察戴着黄色袖标,扎着宽白腰带,大声叫喊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