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老妈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是在担心钱的问题。二是在担心老爸,怕某天他就那么去了。在双重压力之下,老妈头上也长出了白发。
父亲住院治疗至今,一个多月了,他养大的弟弟妹妹们也没有来看望他。这让他很伤心,他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他这个大哥穷,这些弟弟妹妹们就害怕和他来往么?父亲一辈子都在厂子里上班,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对于社会的变化,他适应不来。
或者说,社会的某些变化,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有些格格不入。可是他有骨气,再穷他都没有向弟弟妹妹们伸过一次手。当然,现在有人会说那是他傻。可是一个人的骨气如果和傻画上等号的话,我他妈真不知道是谁的悲哀!曾经的饿死不食嗟来之食,变成了如今的有奶就是娘。
终于他的弟弟妹妹们还算是有点人性,在父亲化疗进入第二个月的时候相约前来看望了他们的这个大哥。父亲看见他们来了,很是高兴的想从床上翻身起来。可是不等他坐起来,他的二弟楼金彪就说了一句“大哥,我们现在也困难,这是一点小意思,你拿去买点吃的吧!”
看着放在床头的500块钱,老爸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一进门就摆困难,无非就是怕我们家找他们开口借钱吧。老爸人老实,可他不是傻子。对于自己兄弟的话,又怎么会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呢?是啊,困难。能用红塑料桶提着钱去赌博的困难户。这就是他的二弟,他拉扯大,一力操持着成婚生子的二弟。
我替父亲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了几口。我知道父亲心里是不好受的,就算是养条狗,也要冲他摇几下尾巴吧?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向弟弟妹妹们张嘴借钱,每次家里困难了,老妈都说找他兄弟们先借点。这个时候老爸总是拦着老妈说“兄弟是亲的,弟媳们却不一样。你找他们借钱,不是想让我兄弟家里吵架么?”
“儿子,把钱还给叔叔姑姑他们。他们不容易,大家人口的,都困难!”父亲这辈子很少发脾气,可是这次他是真的怒了。看了看枕头边上的500大元,他对我淡淡的吩咐道。
“一点小意思,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大姑姑走过来在那里推辞着,小姑姑眼神躲闪着退到一边。三叔四叔面有愧色的假意参观起病房来,站在我父亲面前的,只有他的二弟和大妹。
“你们放心,我儿子有本事。这次治病的钱都是他拿的,而且我也没有想过要找任何人借钱。这段时间,让你们寝食难安了吧?”父亲见大姑姑不接那500块钱,从我手里夺过钱来硬塞到她的手里说道。父亲这是在打脸,在打他亲手养大的弟弟妹妹们的脸。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最近不是都忙么。而且,生意也不好做。”二叔假笑着过来搓着手对父亲解释起来。
“哎~生意不好做啊!真不好做的都关张了,能接着开张的,都特么在赚钱!”隔壁床的张大爷实在看不过去了,一边捶着腰一边在那里自言自语着。只是这话听到二叔他们耳朵里,觉得是那么的刺耳。
“你们都忙,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都回吧,回去给家里老头子带个好。就说他的大儿,恐怕不能送他上山了!”老爸的眼泪流出来了,挥着手对围在身边的弟弟妹妹们说道。
“大哥放心,真有个什么,我这侄儿的婚事我们还是要管的。”二叔在父亲面前拍着胸脯,做着保证道。似乎只有这样,他的面子上才好过一点。而且他也知道,我父亲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婚事。
“不用了,我爸一辈子没向人伸手,我也一样!我是他的种,不能坏了我们家的规矩!”我轻轻将老爸的床头摇低了一点,好让他躺得舒服一些。然后站起身来对面前的叔叔姑姑们说道。我爸都成这样了,活一天少一天,也没看他们多问半句。等老爸真走了,我还能指望他们?他们还真把我爸当孩子哄呢!
最终老爸和他的兄弟妹妹们不欢而散,而隔壁床的张老爷子也适时的摆出一副象棋来,他想让老爸分散下注意力。于是两个臭棋篓子,就坐在病床上开始悔棋不倦了。我见老爸的注意力成功的被张老爷子给分散了,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月的时间,父亲一共进行了两个疗程的化疗。在花费了10来万块钱之后,他的病情总算是得到了一定的控制。通过医院的x光片来看,肺部已经不存在阴影了。这让我和妈妈都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我们在想老爸终于可以离开医院回家了。
在征询了医生的意见之后,我给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到武汉两个月了,一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父亲这辈子没出过什么远门,除了年青的时候支援过黑龙江某地的工厂建设之外,都是窝在家乡的那个小城里。看他精神和身体都还算不错,我准备带着他和妈妈在武汉游览一番再回去。
回到家中之后,老爸念念不忘的,就是武汉那个百年老字号的热干面。在他看来,热干面这个东西还得属武汉做得最正宗最地道。而在我看来,老爸自从病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既然能吃,那么身体就总会有复原的那一天。
在家中休养了一段时间,在我和老妈的强烈要求之下,老爸终于是恋恋不舍的去单位办理了病退的手续。依他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在单位从事那些体力劳动了。办理退休的手续很顺利,毕竟有省医院出具的肿瘤患者证明。
一礼拜之后,父亲就从退休办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退休金存折。因为我是独生子女的原因,父亲的退休金可以百分之百拿到手。要是按照病退的政策来算的话,其实他只能拿到百分之九十的退休金。对于这一点,父亲充满了感激。别小看这百分之十的差别,在父亲的眼里这就代表着他每个月可以多拿50块钱了。
“儿子,这个电话很贵吧?”有一天,父亲忽然看着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问了一句。现在的人,大多数都有一部了。我知道父亲也想要一部,只不过他没好意思跟我开这个口而已。
“便宜,要真很贵,还会满大街都有人带着么?”我决定在过年之前,给父亲买一部。这是父亲第一次向我询问一件东西的价格,我要满足他这个小小的心愿。
父亲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拿到了属于他的手机。我没有将发票给他看,只是告诉他,这个东西才几百块钱而已。就是这样,都让他心疼了好一阵子。看着父亲和个孩子似的在那里看着说明书摆弄着手机,我心里没有来的有一种满足感。
父亲的身体不好,以往操办年货都是他的任务。今年这个春节,任务落在了我的身上。炸鱼,炸丸子什么的,我都是在老妈的教导下亲力亲为着。我要证明给父亲看,他的儿子是可以撑起这个家的。
年夜饭的时候,父亲吃得很香。这是我第一次做饭给父亲和母亲吃,虽然做得不好,可是他们还是都吃完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舅舅和姨妈他们就都到家里来拜年了!他们知道父亲得的什么病,想来热闹一下,让父亲的心情愉悦一点。同时舅舅也给家里送来了1万块钱,他这是心疼自己的姐姐了,想尽力帮姐姐减轻一点家庭的负担。而我的几个姨夫,则是绝口不问父亲的病情,只是在那里拣着好听的话说。
午饭的时候,是由老妈下的厨。我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她要把所有的拿手菜都做出来,好好招待舅舅他们。
父亲自打病后,就已经滴酒未沾了。可是今天实在太高兴,他也破例的喝了几钱白酒。真的只有几钱,刚刚够打湿他的嘴唇那种程度。看着眼前的这些亲戚,他不停的提着过往的旧事,从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一直到各家各户的一些趣事,一个字不落的在那里叙述着。而舅舅和姨夫他们,则是面带着笑容一起分享着老爸的喜悦。
1998年的大年初一,父亲过得很愉快!而这个春节,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春节。可以说98年的这个春节,父亲过得很愉快,同时也有一些遗憾!愉快的是他的那些个连襟们,在这一年对他充满了善意。遗憾的是,他的弟弟妹妹们,没有来给他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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