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寻十几年来的回忆,我惊讶地发现,自从懂事以后,我就失去了被母亲拥在怀里的资格。母亲总是很忙,家里的、田里的事情太多了,全部重重地压在她身上,纵然有那么一刻空闲时间,她的口中眼里充斥的从来只有年纪幼小,长得虎头虎脑精灵可爱的弟弟。
而我的父亲呢?我缓缓合上眼睛努力想象父亲的怀抱是否就像老爷爷的怀抱一样结实温暖。是的,就是单纯的想象,可悲吧,我的父亲就像许多老一辈的人一样,有着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
重男轻女,小时候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和弟弟除了性别不同之外,还有什么差别?我和他同样是母亲所生,是父亲的儿女啊!为何我在父亲的眼中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影子?无论我如何拼命努力,如何费尽心思,我在父亲的心中永远是一粒可有可无的微尘。
以前,他最爱把牙牙学语的弟弟搂放在膝上,逗他、宠他、爱他。年幼的我瞪着那个对我视若无睹的父亲,只能死死地捏紧拳头,拼命忍住在眼眶里打转泛滥的泪水,我不明白……他可以那么宠爱弟弟却吝啬于给我一个拥抱?明明都是同样流着他的血啊,为什么……然后,姐姐给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拥抱,一个很值得记忆、很值得珍惜的拥抱。她给我解释了我和弟弟之间的不同,懵懂无知的我并不是很明白这之间的差别,我只依稀记得姐姐的怀抱很温暖,很舒适。
于是,姐姐为我列举一个真实案例:母亲生我之时,当父亲得悉还是一个赔钱货女孩子,失望至极的他连看一眼新生儿都嫌烦,直接跑到外面呆至天亮才回家。母亲生弟弟的时候,当接生的老婆婆笑眯眯走出来还未开口说出道贺的说话,猛然醒悟过来的父亲立即冲进房间里,对着刚出生的弟弟乐呵呵地傻笑了一整晚。
从此以后,我不再奢求能够在父亲的身上得到与弟弟同等的待遇,只是努力做好一个身为人家女儿的本分。父亲爱面子,所以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让人家说蠢笨,因此我总对自己说要努力、努力,只是天资所限,每一次出来的效果都是强差人意。害一早已看开的姐姐总爱取笑我的白费心机,只因无论我们做得多出色,那个人也看不到的,能入他眼的由始至终只有弟弟一个人而已。
但是,在浩哥哥和他爷爷身上,我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们会拥抱我,毫不吝啬的宠我、爱我。在他们眼中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在爱我的人面前我可以放任自己去任性、去撒娇,去做我一直以来不敢做的事情,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他们依然会爱我、宠我、包容我。
爱淋雨的坏习惯大概就是在那时候养成的吧。浩哥哥对我爱淋雨的嗜好已经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现在每逢下雨,他就习惯性的蹙起眉头露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因为他非常不喜欢看见我一副面色苍白病恹恹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喜欢淋雨?每一次我的回答就是给他一个甜笑。
要我如何告诉他,每次被不爱自己的父亲在无意间伤害了,溢满心房的悲伤因无法宣泄而令我觉得快要窒息时,我就不能自已的冲进雨中,仰望着飘然而下的雨水,我的泪水和着雨水滚滚而下。沙沙的雨声很快将我的呜咽声全部掩盖了,所以我可以放肆地哭出心底的伤悲,而不怕别人知道或取笑。因为对于我红肿的双眼,我每次都推说是雨水跑进眼里揉的。
要我如何告诉他,喜欢淋雨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名正言顺的找他。在那个表面上属于我的家里得不到的一切在这儿全部给了最好的补偿。每一次我生病,老爷爷总会半是无奈半是怜惜地摸摸我的头,而他则紧张兮兮的跟在一旁跑前跑后,一边吼着我是小傻瓜一边担心地把我搂在怀里。事情到最后通常是我乖乖躺在床上休息,他咬牙切齿地瞪我一眼,脸上那种恨不得将我从床上揪起来好好教训一顿的凶恶表情维持不了三秒,他又认命地抱着那堆中草药跑进厨房里煎熬。三天两头冲进厨房的结果是:爷爷还未写完处方,他已经非常熟练的将所需要的草药全找齐了。
要我如何告诉他,喜欢淋雨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关爱,才能得到我渴求已久的拥抱,才能告诉自己原来这样的我也是有人喜欢有人爱的。父亲不爱我又如何?我有他有爷爷啊。虽然在别人眼中,这不是我的家,但在我的心中有他们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
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他们怎能这样残忍,叫我离开孤身一人面对一切的浩哥哥呢。还把他说得这样难听,煞星?难道他们非要将他逼死才甘心?回想起当日,我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天他根本不是拾什么玻璃碎,他分明是想自杀吧。已经失去了爷爷,我再也不能失去他了,看着他的血泊泊地从手掌流出来,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对他不是简单的喜欢,而是比喜欢还要深还要浓的……爱。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若失去父母我的心会好痛好痛,但是如果失去的是他,我的心会慢慢的停止跳动,慢慢的死去。
“依依,你睡了吗?”木门吱呀一声,姐姐推门进来,呆站在我床边一动不动。
“嗯,还没有哩。”我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为了避免让姐姐知道我哭过,我故意将头扭向另一边。
“睡过去一点,”姐姐突然推了推我,对于我的困惑,她不满地撇撇嘴,小小声嘟囔一句。“我今晚想跟你睡在一起不成啊?”
“不是。”我向床里面挪了挪,虽然我跟姐姐共用一个房间,十几年来我们都是分床而睡。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同床而睡的次数真是寥寥无几可数,五个手指头都用不完,不过每一次她都会做这一件事——搂着我。
“啧啧,依依,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总是哭哭啼啼的好不好?这样好丢脸耶。”她的手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搭上我的腰。
“谁、谁哭了?”我死鸭子嘴硬的否认,心里面则暗自腹诽,就算我是哭了,也不能说哭哭啼啼啊,我这种应该说默默垂泪吧。
“嘿,你就别装了!”姐姐忍不住嗤笑出声,她抬手在我的额头上轻戳了一记。“好个睁眼说瞎话,需要我找块镜子来给你照一照吗?两只眼睛都红肿得像馒头了,还敢说自己没有哭?”
“不、不用……”我吸吸鼻子,拼命摇头。我不需要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是糟透了,不然我姐姐也不用爬上来安慰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