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美好的 之《心灵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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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二

    第二天早上,他忘了一切,以很轻松的心情来到了单位。

    除掉了那些“恶霸”,他就该着手处理这些没事爱喝酒打架的工人了,这些人看来都不算坏,可火气精力都很旺,一言不合就动手,而且爱喝酒,一喝酒就失控,考虑到生命的脆弱,几乎可以认为这些人就是杀人犯的预备队!――最关键的是他们数量众多,所以潜在的危害非常大。

    可对这些工人他不忍心用残酷手段,也不忍心等事发之后再无动于衷的处理。――静夜沉思,他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也许他还好一些,尽管家里也很局促,但毕竟人还算少,而且他和哥哥都没结婚,哥哥又参军走了,算是凑合能转得开。――很多外面打来打去的威猛大汉,到他们家一看,居住环境局促艰苦的实在毫无生活乐趣,外面晃着确实还更爽一些,能感到自己还是个男人。――而且他也曾经一样觉得无聊,没有可以追求的实际梦想,却有一身勃勃的精力!

    ――唯一的不同是机缘,他成一名警察,而不是在车间里干相同的活儿,月月拿一样的死工资,年年吃内容近乎不变的饭菜,生活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普通工人,――职业的特征使他在变革时期得到了发泄精力和内心残酷一面的合法渠道而已。

    所以,他希望能更好的处理这些问题。

    那时他智慧所及的想法,是尽量使这些工人的精力转换成好的方面。――能力所及的办法,则是早已有之,看也看熟的手段――让这些人帮助治安联防。

    应该说虽然手段是老生常谈,但可以不夸张的说:在他的管控期间,全市他做得最好。犹如同样一把刀,到了武功不同的人手里,威力却大不相同那样。

    因为他的勇捍、冷酷和因此在工人中形成的威望及其又由此导致他在局里受到的重视的缘故,这交互形成的力量使他后来轻轻的咳嗽都有了不同的分量。――同时,他们辖区工厂多,曾经工人野蛮爱闹事的劣势现在变成了优势,因为这些工人们彼此认识,年龄接近,义气相投,精力充沛,而且都想干点儿什么,一旦组织得当,就远比其他辖区从各个单位临时抽调的老弱病残强得多。

    他们辖区的治安,由全市最差迅速变成了全市最好。

    所以,除了在辖区中得到的敬畏目光,为他的年轻和有为,连整个省行业内很多人都知道这里有个郭小峰。

    局长也曾开玩笑地对他说:

    “老李老给我要你,可我不能把你给老李,我知道,没有你,你们的派出所就是‘聋子的耳朵’,我的治安先进区也完了。”

    “也不是啦。”他立刻回答。

    “呵!”局长笑了:“别谦虚了,是不是我还不清楚?”

    他低下头,不知怎么解释。

    虽然现在人人都看好他,――可他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反而常常感到一种危机,感到自己正坐在一座沙上高楼。

    因为他越来越对很多工人失望,就仿佛那些工人对他失望那样。

    他现在已经处理了好几起喝酒斗殴事件。而这几起斗殴事件起始挑衅者都是“二东北”的弟兄。

    那些人一被带到所里,立刻对他露出很亲热的样子,好象他们是一家人,昨天还在一起吃饭?!――他明白那些人的意思,但却感到深深地厌恶。才发现很多活得卑微的人有着和恶霸相同的极度自私和蛮横。――之所以没成恶霸,只不过是因为没能力彰显欲望而已。

    他毫不留情的公平处理了这些事,但显然使那些人大为不满,开始半无赖半撒娇地抗议起来:

    “太不给面子了吧?郭哥。”

    很多人比他还大几岁,但都这么叫。

    起初他耐心地解释:

    “面子?这不是面子的问题,伤了人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我也是为你们好,现在伤人受点儿惩罚你们记点教训,下次动手前就添点儿记性,你们想想,要是真失手杀了人,公安局长也保不了你们呀。”

    那些人立刻抓住话头,一脸仗义地说:

    “保不了是保不了,我们没得怪。可能保不保,郭哥,这就是你不仗义了。”

    他看着他们,没有说话,那些人看是个话缝儿,立刻继续追击:

    “郭哥,不是我们说,再怎么说,我们到底也是亲弟兄,关键时刻,还是我们弟兄,你忘了,抓‘东哥’的时候――,”

    说话的意味深长地停了片刻,然后继续说:“再怎么说,郭哥,兄弟实在话,别人的肉――”他们又瞟了瞟旁边其他厂的那些人:“你再亲,对他们再好,也贴不到身上的。”

    等那些人说完,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站了起来:

    “对不起,有两件事我想应该说清楚,第一:我不知道什么叫义气,也不知道什么叫兄弟,我只知道我站在这里时,是个警察,我要主持的是公道。第二,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郭哥,以后叫我小郭就行了。”

    那些人顿时识趣的闭了嘴。

    投桃报李的,他也顿时失去了他妈妈厂里这些工人们的拥戴,虽然表面唯一的变化是他们见他客气极了,

    面对这些变化,他没有后悔,但内心却添了恐惧,他不知道这样一步步失去工人们的支持,他的治安状态还能不能得以保持。

    那些工人某些方面说的并不错,其他厂的工人,到底没有交往基础,关键时刻,仿佛总不贴心。

    他希望自己的苦心能被理解,对此,他暂时不想指望这些喽罗型的家伙们理解,而是希望这些首领型的人物先能理解。――毕竟,这些首领在他们自己的小圈子里也明白“公道”的意义。

    其他厂的那些首领没等说,都立刻表示他公道得对!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和他不近,公道对他们有好处,自然支持!――可与此同时,他们为此和他更不近,――对某人卑微,多是为了能在别处狐假虎威。――要是反正近也白近,谁天生贱骨头,要和他套近乎?

    因此他也不知道那些首领是否真心认同他。

    所以想来想去他觉得眼前关键的人,还是“二东北”。

    为此一天下班,他特意约了“二东北”一起喝酒聊天,希望好好谈谈,解解心照不宣的结。

    “二东北”如约来到了派出所。

    他们刚坐下摆开阵势,就透过玻璃窗看见厂长家小女儿从派出所大门走了进来,一种直觉,他感觉她是来找他的,而且为没用的事。――他立刻站了起来,招呼今晚值班的小王出去接待,并且交代,如果是找他的,就说他不在,有什么话请小王转告。然后,自己避到了门后。

    他猜得不错,小王很快回来说,没什么事。

    等他再坐下的时候,看到了“二东北”惊讶的目光。

    “小郭,”“二东北”称呼也改了口,但目光变得有些好奇,口气也有些打趣:“不是说你现在,我听说你以前不是不近女色的人呀。”

    他也笑了,玩笑的回答:

    “我现在比以前还想近,就是被憋住,不敢胡来了。”

    “这我理解。”“二东北”笑了:“可正经恋爱也不犯法,这女孩儿条件不赖,你别小看,她爸能量不算小,要是和她结婚,没准儿能弄一套新房呢,小子,别不知好歹,你不知道不到睡觉我都不愿意回家,窝屈得难受。”

    他苦笑一下,现在的他看见那个女孩儿已经没有了那种无辜移怨的情绪了,但一看见还是说不出来的――,他又摇摇头,含混地说:

    “不赖又怎么样?再不赖,难道你愿意每天看见一座坟吗?”

    “你说什么?”“二东北”大吃一惊:“坟,什么坟呐!”

    他挥挥手,笑了:

    “得了,没什么,玩笑的,条件好你们才应该抓紧,他爸是厂长,正罩着你们,你们要是追上了,好处就不止一套房了。”

    “我是不行了,”“二东北”哈哈大笑:“我答应,你嫂子也不答应啊。”

    “那让你弟努努力嘛!”

    “得了,那丫头哪儿看得上我们这些工人?兄弟――”,“二东北”一高兴恢复了以往的称呼:“你不同,现在瞎子也看出来你有前程,不是太年轻,这所长位置现在就是你的。”

    “前程是自己奔的――,光喝酒打架,肯定打不出前程。”

    “二东北”顿时显出些不快,但仅仅自嘲的一笑:“我就这出息了。”

    他不放松:

    “那你弟呢?希望跟你似的?”

    “那不行。”“二东北”立刻回答。

    “二东北”的弟弟外号“小东北”,但体形却不像他哥哥高大魁梧,相对矮小的多,而且也许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宠爱,又有个从小就能打的哥罩着,平时没人惹,所以养成了又没本事,又有脾气的性格。

    “那你平时就该勒肯你弟弟一点儿。不是我多嘴,他脑筋简单,老想学你充老大,威风,被人一戳哄就上,这危险的很你知道吗?”

    “二东北”听得更不痛快了,挥挥手:

    “好了,好了,今天不提这个。”

    “我今天找你来就为提这个的。”他坚持说下去:“我告诉你,新的精神,以后‘严打’可不止一次,可能每年都有,别为不值的事犯进去。――还有啊,你最好管管你弟弟。现在你们这些厉害的都不出来了,他们这些蚂蚱又出来闹腾,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想亲手逮他们,可我说他听不进的。你是他亲哥,替他出过头,挨过刀,你说他知道你是为他好。我想道理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

    “二东北”敷衍地点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

    “你别不当回事,”他加重了口气:“你弟跟你不一样,你打架知道不往死里下手,所以看着打架多,但一直没大事,可他没你这份聪明和轻重,拿着刀,碰到哪儿是哪儿,你自己想想危险大不大?”

    这次“二东北”点点头承认――

    “这倒是,他打架没章法。”

    但随即又辩解道:“但这也不能怪我弟,他身体不行,控制不了局面,所以瞎打,要是跟你我似的,当然知道打到什么程度,既教训了人,也不会出大事对不对?”

    “你过奖了。”他淡然回答:“我不行。”

    “二东北”冷然一笑:

    “得了,不用谦虚了。没准数你为什么选根铁棒当工具?还不就是因为铁棒既够长,一般匕首近不了身,也够有劲,可以教训人,却又不像刀,匕首之类的,万一打失了手,弄得收不了场?”

    他笑了,承认的笑。

    “二东北”也笑了:

    “兄弟,要说你年龄也不大,以前也没参加过群架,也没吃过亏,心里怎么这么有准数?”

    “看别人吃亏也能吸取教训嘛,”他笑着回答:“什么事都非要自己吃亏才能长记性,那得遭多大罪呀。”

    “二东北”笑了,带着点儿佩服:

    “要说我真没你这脑子,我这人什么都不记。”

    他不笑了,变回了认真:

    “别的记不记我不管,可我刚才的话希望你记住,好好管管你弟弟,别动不动都用刀子说话,别以为别人是怕他,他们是怕你。――还有啊,你再能打,再有弟兄服你,你能罩住的地方还是有限,所以你这样处处偏袒他,早晚知道可能是害了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看着“二东北”那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带着点儿无奈慢慢说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我这教训,可不是从别人身上长的,而是一条命,换回来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再次无奈的叹口气,最后一次努力说道:

    “我的教训是条命换回来的,你可别再搭一条命了――”

    一语成谶!

    大约两个月后,“小东北”和几个朋友喝酒时,与另外一桌的几个人发生了口角,失手将对方扎个重伤。

    与“小东北”一起喝酒打架的那几个人被他很快抓住了,只有“小东北”不知藏在哪里去了。

    他直接找到了“二东北”:

    “把你弟交出来,我算他自首。”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二东北”傲然回答:“我也正找他。”

    他看了看“二东北”,想了片刻:

    “好,你跟我来。”

    “干什么?”

    他没解释,直接把“二东北”带到那两个受害者的家,听那些受害者父母的哭嚎,和受害者兄弟们咬牙切齿的仇恨。

    “二东北”的脸有些不自在了。

    “看见了吗?”他问:“光你有弟弟呀?光你心疼弟弟呀?别人都没人疼吗?没有爹妈吗?没有兄弟吗?就该白死白受罪吗?你对下面的弟兄知道公道,知不知道所有人都需要公道?”

    “我不管。”“二东北”大声吼了回去:“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我弟坐牢!”

    “你不能,你凭什么不能?你能只手遮天吗?”

    “我不管,我不知道我弟在哪儿。”

    说完,“二东北”大步离开了,根本没听他最后的大喊:

    “你藏了他可能反而是害了他。”

    这句话再次应验!

    “小东北”在准备转移到外地躲藏的路上,被对方的兄弟挤住,然后当场给打死了。

    他看到时,已是尸首。――接着,他听到消息,“二东北”召集了几个铁杆,准备杀回去给弟弟报仇。

    他连忙赶过去,果然见“二东北”正咬牙切齿地商议怎么报仇呢,看见他来,在一楞的当儿,就被他一脚就踹了过去,接着一棒打到肚子上,和他差不多高,却比他魁梧得多的“二东北”这次却不堪一击地立刻摔在地上,失去了往日的英勇。

    他用棒指着“二东北”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你还有脸报仇?就是你害死了你弟弟!”

    “二东北”看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反驳。

    他拿出手铐二话不说给铐上了,然后厉声说:

    “起来,到派出所反省反省。”

    到了晚上,他把一直蹲到院里的“二东北”叫到了屋里,打开了手铐。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二东北”看了看他,突然捂住了脸又蹲了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片刻,他的双手也捂住了脸――

    在又过了近一年的时光之后,在他双手的后面,再次为黑子流下了埋藏了七年的――不同于那一滴眼泪的――串串泪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