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木兰忍不住呻吟一声:“可发生了那么多――”
“是呀,所以这里面应该还有某些必然,比如当一个人感受不到自我价值时,他不会在意自己的生命,同时也不会尊重其他人生命;比如当一个人有力量却不能用于建设性时,这个力量就可能滑向了毁灭;比如,当一个人不敢直面真正的,但同时又是强大的,难以抗拒的――问题时,就会寻找替罪羊;还比如,当一个人的眼光都只能在小环境里打转转――”
木兰霍然抬起头:“所以周淑文会杀掉――”
“对,我是这么看,不是因为爱,而是无情。”郭小峰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拜钱老太太所赐,――出于爱吧,她在生活上事事包办,导致周淑文生活能力很差;――精神上呢,也许因为渴望一直有价值,钱老太太沉醉于安排指导女儿的一切,关于女儿,一开口就是没完没了的证明自己眼光准确,女儿愚蠢,全是自己挽救女儿于水火之中,――这除了让钱老太太无比满足,洋洋得意之外,还能够强烈打击周淑文的自信,告诉她――你眼光很差,必须听妈妈的才可能避免人生的错误和危险。――这样吓来吓去,不容犯错,周淑文胆子自然越来越小,不敢尝试,――我们都知道,人的本事是从不断的学习和历练中摔打出来的,总坐着怎么学会走路?――结果,越怕错,还越对不了,周淑文的人生到底还是由一连串的失败构成,――工作能力不行,同事关系不好,恋爱眼光不准,婚姻早早触礁――,这么多糟糕加到一个人身上,痛苦之余,总要找到一个原因才能平衡的,――有人会自责,有人会怨天,有人会责备一切,有人找到一个罪魁,你说――”
郭小峰猝然问木兰:“周淑文是怎样的?”
“啊――”正听得脑子几乎要炸掉的木兰一楞,“哦――”
强迫自己回忆了一会儿,木兰慢慢说道:“周淑文一定会责备别人――,我的采访中,周淑文无论什么都责备别人,她,她的失望和期待似乎都是寄托于其他人,似乎没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嗯――”
木兰又回忆了片刻,感到这会儿脑筋清楚了不少,“不过最后,周淑文似乎吧一切都怨恨到自己妈妈身上了,――说实话,我觉得她这么想也不错,就像你刚才说的,周淑文是这样长大的,所以,我觉得――哦――有理由――”
“――理由是什么我不知道,”郭小峰音调平静地打断木兰:“总之,在你采访的最后,你突然急公好义地想帮助周淑文摆脱目前的困境,但她根本不感兴趣。――是的,因为你没有意识到,周淑文早就――我认为至少在杀害儿子之前,――就失败成了一个恐惧独立生活、怯懦无能、精神残疾的人,周淑文认定是妈妈导致了她今天的悲剧,但同时又暗暗笃信只有依赖母亲才能生活下去。――否则周淑文的困境早就解决了!――我想,不得不依赖于憎恶的人生活大概很痛苦,周淑文也需要价值感,所以最后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乐趣,――毁掉――她认为毁掉自己生活的――罪魁,妈妈――为她指导的人生大路,来达到平衡。――方式呢,――很有讽刺性,就像钱老太太对女儿做的那样,――一说起来高尚无比,‘什么都是为你好’,其实内心更多的是满足内心的自私愿望;――周淑文也采用了一说起来也极孝顺,――‘什么都听你的’,但行动却是专门破坏,并把那毁坏的结果暗示给妈妈――你其实也很笨――的阳奉阴违方式!听听你的采访吧,很明白,最后钱老太太的失败成了她唯一的快乐源泉了,为此,她不惜一直刻意毁灭夫妻感情,甚至――”
“――杀掉了亲生儿子!”木兰有些呆滞地接过来话。
“对于孩子――,”郭小峰顿了一下:“我想,齐华的一个评价很对,越不付出,越没感情,人们难以割舍的总是自己倾注心血的东西。”
“是呀,周淑文――”木兰微微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活着,――又仿佛排斥在生活之外――”
郭小峰不置可否,犹如没有听出木兰声音里难以言诉的感慨,保持着刚才的平静的声调“――因此,儿子男男的价值在周淑文眼里就变成了可以令妈妈绝望、痛苦的砝码。而你的采访就更有意思了,对许国胜她觉得无所谓,但对儿子的死她居然觉得开心――,这个你看来很变态的行为,其实最充分揭示了周淑文已经形成的心理行为逻辑,一,她毁掉了妈妈的快乐和价值所在,而且不用再感激妈妈为她带孩子而产生的新的恩典了;二、她可以离开这个家了,以钱老太太不能拒绝的方式;三、可以把母亲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看她还能不能还那么自我感觉良好。所以――,当同样的条件,甚至更好的条件具备时,我怎么会不担心周淑文遵循本能的逻辑会做出极端的事情呢?”
木兰霍然扬起脸:“更好的条件――?”
“对,杀了孔彬,第一,可以理固当然的离开母亲,无须解释。从男男那件事,说明周淑文对生不留恋,宁愿杀了人,好铁证如山的走;第二,完成了积蓄已久的对妈妈的报恩――再生之恩;第三,甚至成了妈妈的恩主,让妈妈品尝到她一直在品尝的滋味――一直领受着不想领受的恩典,第四,我想这一直就是周淑文期待的,孤零零留总是一副无所不能模样的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品尝苦果;――所以,有这么多因素累积,尽管我不能确定周淑文会不会下手,却不能不特别担心这个可能。”
木兰颤了一下,
“那钱老太太知道这些吗?她怎么说?”
“她不会知道的,”郭小峰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以少有的冷淡口气回答:“有些人总是聋的――在听到不想听到的观点时,――我相信钱老太太会带着牺牲的崇高感觉走完人生路的。”
木兰呆坐了片刻,突然喃喃地说:
“巴别塔,巴别塔,巴别塔,唉――”木兰又轻轻叹口气,继续重复着:“巴别塔、巴别塔、巴别塔……”
和热闹的夜市不同,晚上十点钟,师大家属院已是一片安静了,小秦注视着木兰远去的背影,轻轻说:“郭队,一切疑问全解,她可是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你想说什么?”
“我还有一些想不通的事,”小秦不看自己的上司,紧盯着前方说:“比如说你抓捕周淑文后,再没有见过戴亚丽,怎么知道她那十几分钟到底做了什么,我们以前从未问询出来过?还有,发现孔彬后你为什么跟王兴梁打电话,不是一切都和他无关吗?为什么?”
车里陷入一片安静,几分钟后,
“哼!”郭小峰突然短促的一笑:“看来人老了,是会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啊――,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小秦转过头,尽管面对的是一张平和的面孔,但顿时明白,――问不出答案了!
但他心里却无法释怀,不由得反复琢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