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们终于把该拿走的都拿走了。
在那间刚才吃饭的,此刻已被打扫出来的房间坐定之后,
助手秦正义――小秦点点头小声问:“先问谁?”
郭小峰想了想:“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她是这个家的主人。”
这是那个圆脑袋介绍过的。
确切的说,这个女人只是这家的女主人之一,另外的一个主人是她的妈妈。她叫周淑文,是本市师大工程系的讲师,今年四十四岁。
这些答案都是她以懒洋洋的――也许是一贯的――态度提供的。
郭小峰默默地听着,又一次认真注视着面前这个表情、身体都散发出浓浓地疲惫懈怠的味道,仿佛正生一场蚕食她精力的大病,因而即使她的丈夫――刚刚――以如此离奇的方法死去――也没有刺激出她的喜怒哀乐的女人。
这个个头矮矮的女人有一个广阔的额头、圆圆的脸及其令人视而不见的五官,身体有些发福,浑身上下看起来圆嘟嘟的,仿佛没有骨头,头发整整齐齐的在脑后盘了一个圆圆的发髻,加上尚算文雅的举手抬足,十足似人们心目中的那种随处可见的大学女教师。
他无意识地用食指轻轻敲敲桌子:“讲一讲今晚的情况吧。”
“今天晚上我们八点开始吃饭,家里有我和我妈妈,还有我丈夫――许国胜――就是死掉的那个。”
周淑文毫无感情地叙述着,无视于面前两位警察的微微诧异的表情,保持着平静和淡漠。
“一共有三位客人,一位叫王兴粱,因为他说话特别爱摇头,人人都叫他‘摇头王’,是他的战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现在据说是他的搭档。还有一个叫孔彬,是那个年轻人,应该是手下跑腿的,我不太清楚,因为几乎不认识。还有一位叫戴亚丽,就是那个瘦高的女人,是他众所周知的情人,不过我是这次才见到的,也算不认识;加上我和我妈妈,一共六个人在家里吃饭,吃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大约八点半钟左右,许国胜好象说上厕所就出去了,我不敢保证,只是这么猜的,但他一直没回来。我们继续吃,应该一个半小时之后――因为发现尸体后我们看了表,是十点八分――大家吃完要告辞,猜他可能回房间休息了,说看看要是没睡就打个招呼,然后我们一起出去,我推开卧室门一看,发现他躺在哪儿,鼻子上糊了一叠湿纸,就象传奇小说里的死人,大家发了一会儿呆,‘摇头王’进去试了试呼吸,就让我们报警了。”
“当时卧室门一直是关着的?”
“对。”
“你丈夫先行离开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陪客人,没有人感到奇怪吗?”郭小峰像一条久经沙场的猎犬那样迅速追向第一股可疑的味道:“他是男主人。”
“大家理解他的痛苦,和憎恨的人同桌进餐是一种忍无可忍地折磨。”
“憎恨的人?”
“就是我和我妈妈。”周淑文终于流露出倾向性地表情――快意:“他无法完成离婚的理想。”
“那你们这个聚餐似乎很特别?”郭小峰身体向后扬了一下,追向第二股味道。
“怎么讲?”周淑文静静地反问。
“聚餐的目的是什么?”
“吃饭。”
“和你丈夫及其他的情人欢乐的聚餐?”正做笔录的小秦不满地插话,他暗暗习惯了当事人惊慌、痛苦、喋喋不休或者前言不搭后语,这些反应多少是对他们的敬畏。
“差不多吧。”周淑文似乎没有意识到小秦的不满,或许无意取悦于警察,保持着超然态度:“大家为条件谈妥而庆贺。”
“是吗?那么是谁出局呢?”。
“她。我妈妈说,坚决不能便宜那个狐狸精,不许我离婚,表面上争斗的结果是让我丈夫拿钱打发她走。”周淑文露出一丝讥讽的表情:“实际上表示只要不离婚随他在外面怎么玩,我们不追究戴亚丽的存在。”
“你丈夫接受了这个结果?”
“口头上接受了。”
“你意思说他不过是假装、拖延?”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小秦再次提高嗓门插话,看着她有些懒洋洋的样子,很想踢她几下。
周淑文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不知道他心里实际怎么想。也许他是拖延,避免支付脱身费。也许是乐得如此,可以有一个无法迎娶新人的理由。”
郭小峰沉默了半分钟。
“那你就是为了钱才不离婚的?”
“他早就不拿一分钱回家了。”周淑文脸上又流露出另一种倾向性表情――愤怒:“对他而言,我早就是一文不值了,可能他唯一愿意为我花钱的地方就是雇杀手干掉我。”
郭小峰嘴角露出了不宜察觉的笑意,他发现眼前这个看来淡漠无所谓的中年女人只要能抓住她的兴奋点,打开话匣子,是相当健谈的,甚至比普通人更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现在是他死了。”他说。
周淑文又恢复了淡漠,垂下眼皮默然无语。
看来她对谈论今天的死亡倒没什么兴趣,郭小峰微微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无意识地半捂在嘴上静静地琢磨,是回避吗?为什么?是凶手的本能回避还是真不感兴趣?……,但现在还不会有答案,不过没什么,他相信自有乐于谈的人在。此刻话题也许还是回到能使她激动的方面好。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也拖着?你是个受过教育的女性。”
果然,她的精神又恢复了,立刻回答道:
“古代的烈妇都是受了教育的女性――礼教的教育。”
郭小峰一霎时楞住了,然后,他微微一笑,自嘲地点点头:“你讲的对,我从未从这个角度的想过,一直认为那种想法是愚蠢的。”对面的女人眼睛冷漠地落在他的脸上。
“但仔细一想恐怕必须同意你的观点,愚蠢也是一种教育,事实上很多知识和观念教育给我们的目的就是把人变蠢,你是老师,不,讲师,比我更明白这一点。”对方圆圆的脸上开始浮现出讲述的知识被学生理解的满意表情,郭小峰接着说:“但――,你不认为时代不同了吗?这个时代的教育已经变了。”
“时代不同了吗?”她仿佛是自问,满意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欲言难尽,有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但时代从来都没有大不同,我妈妈观念还是很传统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她似乎是反问,又似乎是自语:“我没有自己的事。”最后的声音微弱的听不清楚。
“什么?”
“没什么。”周淑文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当初结婚就是因为妈妈的意愿。”
“你不愿意吗?”
“不太愿意。”
“那你这么委屈自己一定不容易。”郭小峰微微偏过头,意味深长地说:“一般人很难像你这么孝顺听话。”
一丝怨毒、憎恨或者委屈――郭小峰无法判断――从周淑文眼里一闪而过,但随即平静下来:“孝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从小听二十四孝的故事,而现在,孝顺美德不又在大力推广吗?听说现在很多地方规定当官都先查查是不是孝顺。”
沉默了几秒种,郭小峰低沉地回答:“是的,确实如此。那你和你丈夫后来感情怎样。”
“他一直要求和我离婚。”
“你呢?”
周淑文显然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她沉默了片刻,垂了一下眼皮淡淡地说:“我不会对讨厌我的男人付之以深情的。”
“就是说你们感情不好了?”
周淑文摇了摇头:“我们应该说是没什么感情。”她平静的纠正。
“但你还是坚持没有离婚?”
也许是刚才已经说明了是母亲的意愿,所以周淑文没有回答,垂着眼皮没精打采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问话。
“介绍一下你丈夫好吗?”郭小峰不得不换个问题。
“我多少知道一些###年前的他,不过现在――,我想他对我完全是个陌生人。”周淑文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一丝不宜察觉的得意或者是嘲弄浮在嘴角,但很快,她的脸又恢复了淡漠,
郭小峰注视着周淑文,意识到尽管她不是难对付的那类女人,自己依然可能很难赢得这个女人的倾心长谈,毕竟在这特殊的状态下他有着特殊的身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