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我的下巴仍旧抵在桌子上发出翁翁的回答。手里拿着一块桔子皮放在灯芯上被燃得滋滋作响。一股郁馥的桔子焦香弥漫在蒙胧的灯线里。
这时候屋外有风吹动屋前屋后的树木,一会儿打窗户一会是打门,叭叭地响个不停。煤油灯孱弱的灯芯被风吹得扑扑摇晃。我捧着手将灯芯捧在手中,怕它被吹熄了。
光没有了,我妈把手里的针线停了下来,抬起眼睛看我,就象是要把我看穿一样。“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哒。”
“现在改变主意了。”其实只是反叛使然,条件性地便会去反对她。
我刚一说完。“砰”一声。门被推开,一条半只大的小狗水淋淋地窜了过门来,一进便钻到我裤脚边摇头晃尾,蹭来蹭去的亲热劲儿没完没了。
“是来宝!”我和我妈同时惊叫出声。
我蹲了下来向它伸出手,让它热呼呼的舌头舔在我的手心。
很多年后,我想起我的家,门前的树下总会有这么一条黄不溜秋的狗儿在柿子树下趴着下巴闭着眼睛晒太阳。尾巴在阳光里时不时地扇动一下。
但这只狗终究没有在我们身边老死就失踪了,我母亲分析说可能是被哪张贪吃的嘴吞进了肚子里罢。我听了痛惜万分,它是那么的听话,谁会舍得把它吃了呢。我一直坚信,终有一天,它想念我了,它会寻着它丢下的记忆,就象它小时候一样,再次回来。
它是自已来的。
是大白在檐屋下的阴沟里发现它时,这条小流浪狗满身裹着泥粪。大白是另一条老狗,它大概嫌它来路不明,对它一个劲的狂吠。它在阴沟里睁着凄惨的眼神,又冷又吓,瑟瑟发抖。大白是一只善良的母狗,生过很多孩子。刚生下的时候万分的疼爱,谁都不让碰一下,只要一走近它就呲出白森森的牙齿。可是小狗们一长大,却遭受到它无情的驱赶。它甚至会伸出牙齿把想啜奶的它们咬得吱吱惨叫。它对别家狗的孩子更是凶恶。
为此,有一段时间我总是不能原谅它。
但这次,大白对这只小泥狗颇亲,它打量了一会儿后,伸出了温热的舌头帮它舔轼身上的泥浆。还把它带回我们家屋檐下来。我发现时它快不行了。焉焉一息的小身体上一群一群的跳蚤在上面劈叉。它顽强地活下来了。
我拿洗脚布将它身上的毛弄得干,才看清楚这是一只黄毛的小丑狗,还不及一只小猫咪那点大。它很感恩,摇着小小的尾巴,伸出小小的舌头舔我的脸颊,鼻尖冰冰的。母亲在家里有狗的情况下,竟也默许了我的收留。
因为它的可怜身世,我总会想到村头的那个歪嘴儿来宝,就索性给它取名叫来宝。
这是最忠实的动物,放几根稻草在屋檐下,丢一个烂竹筐,跟它说,这就是你的窝,它便乖乖地坐下身子,蜷成一堆,老实地趴在那里,尾巴还不住的扇动。时而会抬起头来,拿那乌张张水汪汪的眼睛看人,就好象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喂它吃饭了,它会扑颠地栽到脚上来,叭叽叭叽地吃,欢喜雀跃。教它的很多指令,比如说,坐下,起来,过来,走开,它都能很快捷地领悟并学会。跟听得懂人话一样。
有一天我在田坎里晃溜,来宝跟在后面,渐渐地被我落下一块水田。它汪汪地急了。竟扑嗵一声跳进水里,仰着小小的脑袋,用标准的狗刨式游过来。我怪惊奇,发现狗居然会游水。它上岸的时候,想伸手去抱它,哪知道湿路路的它竟站在我身前,浑身用力地甩,甩得我一身都是水。我说过我从来都是一个顽劣的野丫头,一肚子的坏水。那一天,重复有十多次,我把它丢进水里,它向我游过来,我又把它掀翻掉进水里,直到玩够了才罢手。
后来圆缺嘴儿家的鸡混到我们家来抢食,它们奸诈狡猾而又穷凶极恶。来得飞快,也跑得飞快。小黄这时候被派上了用场,只需要对准哪只鸡一指,说一声追,大白和小黄便英勇地扑上去。然后是鸡飞狗跳地,一地鸡毛,热闹极了。那些鸡多半都是敢于淫威被吓跑的。最厉害的是小黄它们咬得轻重得当,只是扑扑腾腾地吓走它们。不过小黄第一次单独行动,被一只比它大两倍的骄傲不屈的芦花鸡啄到了鼻子,疼得昂昂昂地。我妈看到这种场景会喝斥一两声,然后又去挑她的粪去。她是不喜欢听到圆缺嘴儿那包在嘴里含混不清地没完没了地讲理。
直到来宝长到小半条。正是桔子挂果的时家,税家红艳艳的桔子喜煞了人。来宝不见了。我母亲竟连跟我商量一下的话都没有,她把来宝送给了那家人。她说,在给人家看桔子呢,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送走了它。那只是一条狗呢,母亲说。是啊,不过只是一条狗,我心中千般万般地难舍,它终究不过是一条狗咧。所以我很快就把它给忘了。不,我已经是个大姑娘,我只是把我的感情隐藏起来,我不想让我妈发现我竟会对一条狗恋恋不舍。
谁知道外面狂风乱作的,这个东西竟然跑回来了。我高兴坏了,蹲下来和它一阵嬉戏。母亲有点吃惊,她摞下针线,从厨房里拿出一碗剩饭喂它。
一边看它摇头摆尾穷凶极恶地吃饭一边瞪它。
来宝不管这些,它摇头尾巴吃完了,便利索地跳回到它原来的窝里面,望了望我,就静静地闭上眼睛睡了。
听说狗也会做梦,那天晚上,它回到自己的家,睡得应该很蹭实。
后来我母亲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她生个女儿,却当不着养一条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