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伏尔加虽然对剑春恨得咬牙,但对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也是暗暗称赞。见剑春继续往南飞,他也不在乎,反正上了军事法庭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干脆跟这个辱我太甚的神州佬拼个鱼死网破。于是他也加大油门,继续追了上来。不一会他又一次追近了,这次他二话没说,还不等剑春做出规避动作,他的第二枚眼镜蛇导弹已经发了出去。
剑春在前面立刻就知道导弹又来了。好一个勇敢的女孩,只见她银牙紧咬,在空中一连做了两个侧向翻滚,飞机登时跟导弹飞了个头对头。这次伏尔加的导弹发射距离本来就远了点,剑春这样一个大回头,红外线的喷射方向还是向后,眼镜蛇导弹一下子就检测不到红外线了,跟踪目标也就失踪了。剑春就势爬高,甩掉了导弹,它自己又胡乱飞了一通也自爆了。
两次导弹发射无功,伏尔加也有点信心不足了,反观剑春则是大受鼓舞。她爬高上到上万米高空,回头瞥了一眼伏尔加,他好像在空中犹豫起来了。剑春心中好笑:不来了?油不够了?
伏尔加想了想:这个家伙也是个老手,击落过三架飞机,追上了也不一定能打他下来,现在返航油勉强还够,先保住一条命再说吧,那个什么军事法庭的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凭我过去的功劳,只要不死就有办法,以后慢慢让岳父岳母大人再帮我想想主意。一边这样想,他一边调转机头,朝神蒙边界飞去。
剑春现在也不想惹他,因为她自己这边也有许多烦恼:她刚才在敌人轰炸机群里面拼得太猛,许多时候离敌机太近,结果敌机爆炸的时候对剑春的座机也造成了不少影响:无线电天线完全打没了,跟地面整个失去了联系;左边机翼似乎受了伤,所以脚下的方向舵显得不是很灵敏。座舱也打漏了,幸亏还有氧气面罩,不然高空空气稀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刚才跟伏尔加斗法,飞机上下左右前后的动作太猛,现在能听见好几个地方都在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回去说不定维修队的机械师们对我会有意见了。最要命的还是油量,标志线已经到了零,红灯也亮了,能飞多远还很难说。现在离机场至少还有百把公里,也只能飞一步是一步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只能跳伞了。剑春摸了摸飞机上的仪表。虽然她开这架飞机没几天,但驾驶着这架飞机,她已经打下了十多架敌机,也算跟它有了感情。剑春拍了拍仪表,口里说:“放心吧,咱俩共同努力,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飞机上的导航仪表失灵了,天也黑下来了,剑春只能靠星光勉强辨别方向。突然,剑春发现脚下闪耀着水光。“密云水库!”剑春不觉喊了出来。她在水库上空盘旋了一会儿,找准了机场的方向。她咬了咬牙,用舌头舔了舔皴裂的嘴唇,向几十公里外的机场摇摇摆摆地飞了过去。
机场上灯火通明。跟上次十五比零的战绩不同,这次七十二架飞机起飞迎敌,经过这样一场空前的大战,击落了敌人四十八架歼击机和六十四架轰炸机,指挥塔台上已经知道损失了十四架战机,所以应该有五十八架战机返航。这又是一场大胜,但许多战友生死未卜,归来的飞行员们乐不起来。
地勤人员在一架一架地数着回来的飞机:“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回来了多少架?”空军参谋长章及惠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等在机场跑道旁边的鲁珉那里。鲁珉操起步话机话筒:“报告参谋长,到现在为止,回来了五十七架!”
“我们损失了多少架?”
“十四架。”鲁珉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痛。
“敌人呢?”
“胶卷还没完全冲洗出来,但据塔台统计,击落敌机一百一十二架!”
“是一场大胜啊,我们的空中英雄们真了不起!”
“最了不起的是柳剑春和她率领的六中队。真是巾帼英雄,孤胆英雄,威震蓝天,吓破敌胆。”
“我们还有多少架没有回来?”
“只有一架了。”
“是谁?”
“柳剑春。”
电话那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章及惠才又问:“她的油量还有多少?”
“据统计,五分钟前就应该消耗完了,但柳剑春在空中做了大量高难动作,很耗油,也可能十分钟前就没有油了。”
章及惠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再过二十分钟,通知地方各级政府和陆军地方部队,请他们协助查找。”
“是。”
就在这时,一个小通讯员喊了起来:“看啊,西边来了一架飞机!”
“别瞎扯!”他的班长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哪来的飞机?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战士摸了摸头,不服气地用手指着西边说:“你自己看嘛,那天上不是飞机是什么?”
大家将信将疑地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全都惊讶地喊了起来:“真的是飞机!”
但这架飞机太奇怪了,它完全是静默无声的,悄悄地飘然而至,没有通常歼击机降落时的轰鸣,没有那让人感到震动的喧嚣,没有那排空而至的热浪。很快,人们就看出这架飞机有些不对劲:它在空中摇摇摆摆,好像失去了控制。经验丰富的鲁珉立刻喊道:“马上让出跑道!救护车准备!飞机没有油了,正在滑翔!大家注意安全,飞机停稳前任何人都不要靠近!”他顾不得再跟章及惠说话,一把把话筒塞给电话兵,自己飞身而起,向前跑去,嘴里念叨着:“你可要给我好好的,闺女,你可万万不能有事啊,丫头。”
六中队的七名飞行员都在机场上,聚在一起,个个愁容满面,完全不像刚刚打过胜仗的样子。刘安民眼睛里还含着泪水,但这时候谁也没笑他。四中队的黄项强站在他身边,手搭在他肩上,像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正在这时,他们也感觉到了跑道那边的骚动,个个抬起头来:“飞机!是剑春的飞机!”这时候好像谁都忘了应该说“中队长”或者是“柳中队”,他们好像感到,是远方的一个姐妹正在向家乡飞来,是多年失散的亲人突然不期而至,来到了他们身边……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飞身起步,向跑道边冲去。
“起落架!快把起落架放下来啊!”几个地勤人员在喊叫。现在大家全都看到了,飞机上的大字是“09”,机身上三颗红星,但起落架没有放下来。
“真的是剑春!她回来了!可这起落架是怎么回事?放不下来了吗?”
“没油了啊!”
“没油了关起落架什么事?”
“可能是飞机有损伤?”
“打下了这么多敌机,有损伤也正常。”
“瞎说!我们中队长……”
飞机当然听不到下面人们的议论,依然飘飘悠悠地向着地面飞了下来。
“09,09,高度不够,拉起来!拉起来!”塔台指挥员在大喊大叫,完全没有意识到无线电联络早在一小时之前就中断了。
飞机好像已经擦到了机场外围观察哨小屋的屋顶——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接着,谁也不再说话,只是眼睛直溜溜地死盯着下落的飞机。飞机的高度下得很快,但似乎机头又扬了起来,接着就听到“吱嘎”的一长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磨擦声,飞机的机腹着地了,机腹和跑道之间闪着火星,飞机在跑道上飞速前进,人人的眼睛都紧盯着飞机。“停下来,停下来啊!”每个人的脚都在使劲,好像这就能帮助飞机停下来,所有人都发出了同一个声音:“停稳!”
09号飞机不负众望,终于在跑道最前端停了下来,机头一颤,整个机身不再动弹了。机场上所有的人都僵立在那里,眼睛看着飞机,没有人动弹,没有人说话。
飞机里,剑春早已是汗透重衣。她镇定了一下,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向后拉座舱盖。座舱盖纹丝不动。是卡住了吗?剑春暗想,又使劲拉了一下,舱盖打开了。她动了动身子,腿都僵直了,但全身都能动,没有受伤。她勉强站起身,发现飞机的高度比平时矮多了,心里不觉一怔,接着就明白了过来:起落架没放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人群爆发了一阵狂喊:“她活着!”“她没事!”“她站起来了!”
接着就听到了鲁珉压倒一切的声音:“救护车!你愣着干什么?我关你禁闭!”
救护车发出长啸,冲了上来,飞机旁,几个白大褂拎着担架从车上跳了下来,远处的人群发一声喊,也朝这边跑来,鲁珉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剑春脸上带着微笑,好像在说:我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接着她就从座舱里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脚一软,几乎倒下,但立刻就被几个白大褂扶住了。
“闺女,你怎么样?”鲁珉已经跑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
“我没事,鲁叔叔。我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说完这句话,剑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星期六夜晚,整个机场灯火通明。柳剑春独踹敌人大编队机群,一人击落两架歼击机,八架轰炸机,自己的飞机受伤四十八处,但还在燃油耗尽、失去通讯联络的情况下滑翔归来,以机腹迫降,安全着陆,创造了空前的奇迹。地勤机械师们手抚着机身,感慨万千。
“这真是空中坦克啊!”一个维修工程师感慨地说。
“真是难为了剑春这姑娘了!”
“她才十九岁,这份勇敢,这份毅力,怎么来的啊?”
水木大学毕业生,今年四十二岁、面色刚毅的总机械师郑庭坚对着维修中队大声说:“人家姑娘是好样的,咱们维修队也没孬种!快干!连夜抢修,争取能让飞机明天上天!”
“干!”维修队的师傅没二话。剑春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他们:十九岁的女孩儿能在天上拚生拼死,咱地勤是吃什么的?还能等着看?
师党委又在师部开会,鲁珉又提出了提拔剑春当二大队大队长的问题,这次谁也没有反对。东北一战打成了空中僵持的局面,双方各有损伤,都退了兵。张大勇也来参加了党委会,他当场表示,如果剑春的身体有任何不妥,他愿意随时代替她上天,“同志们,大家想想吧,三百多架敌机的大编队,我们才七十二架飞机,结果只损失了十四架。如果不是剑春……”
如果不是剑春的话可能会是什么结果,师党委的委员们谁都明白。师党委通过决议,在全师范围内开展“向柳剑春同志学习,奋勇杀敌立功”的运动,要用剑春的事迹,激励全师指战员的战斗精神,面对强敌,英勇奋战,保卫祖国。
十几公里外的空军司令部里,胡立国遥望西郊机场,口中喃喃地说:“剑春妹妹,这次我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