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下午在她家那个巨大无匹的冰柜里发现了楼下老李一家三口、两个大学生和陈小姐被切割、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尸块,经过现场拼凑清点,已经少了其中一个大学生的一只胳膊、李小妹整个后背的肌肉、陈小姐的双手和两个小腿以及其他一些拉拉杂杂的人体器官。接着又有同事在炉子上的卤锅里发现了疑似人内脏的东西,汤锅里的脑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人脑,还有餐桌上那一份还剩下两截很像人类手指的煲仔,整个重案组的人都彻底失去了胃口,尤其当老姚从吴春蕾家的杂物柜里翻到了之前那个被他弄坏的便当盒之后,他跟耗子就冲进洗手间,差点为争夺马桶的优先使用权而大打出手。
被抓壮丁派来突击审问吴春蕾的陶乐颜和王灵在听到她答非所问的反问时同时愣了一下,陶乐颜抓了抓头发条件反射的回答道:“这个倒是没想过,即使快要到尽头了,可这毕竟还是自己的人生嘛。再怎么无趣都好,日子还是要努力过下去的。”
王灵依旧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手上的铅笔飞快的转着笔花――她从来就不是审讯逼供的最佳人选,一般坐在她这个位置的都该是老姚。可惜神经堪比钢筋的老姚也被吃人肉这个现实打败了,他现在正跟耗子在医院里挂肠胃科准备洗胃(拜托,这么多天过去了,早就被消化光光了吧?),其他人也在不同程度上被现场的可怖宴席整的有点神经衰弱,最后只能推举他们两个看起来最不受影响的人出来搞定这个杀人分尸吃人魔。
只是陶乐颜到现在还无法将眼前这个甜美可人一直保持着笑容的年轻女子跟吃人变态这几个字拉上关系,潜意识里还把她当成那个温婉有礼、亲切可人的邻居。
“尽头的意思,不一定是死亡,也不是说不能继续过舒服的好日子。”吴春蕾温和地反驳陶乐颜刚刚的话,她的眼神变得跟刚刚有点不一样,但是陶乐颜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尽头就是没有变化,不断周而复始没有可能性的人生,这个社会有太多人都走到了尽头,有些人三十岁到了尽头,有些人才二十岁就到了尽头,有些人不过十几岁,也到了尽头。”吴春蕾仍旧在笑,但那种笑的成份已经变质了。
陶乐颜细细咀嚼着她的话有点发愣,他突然醒悟到眼前这个女子跟他印象中的那个可人儿不同了,但是具体哪里不同了,他却只能感觉、只能意会,说不出来实在的细微变化,这感觉就像放在冰箱里被遗忘的过期牛奶一样,要是不尝一尝、闻一闻,否则绝不会发现纯白的底下已经腐败酸化。
“周而复始?我还以为人生就像一条线一样不停往前走,走到死了才停下来,怎么会周而复始?”虽然明白现在是审问时间,但那是话题开了头,陶乐颜还是忍不住发问。
“一个人的人生如果跟其它大部分的人一样,那就是一种周而复始。每个人都在重复另一个人的人生,重复着上学、重复着交朋友、重复着买车买房子、重复着结婚生子、重复着变成其它上亿万个差不多的人生,连笑都重复了,连哭都重复了,你觉得这不是一种周而复始吗?”吴春蕾的笑容底下的气味越来越腐败。
“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陶乐颜微微皱眉,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但对一个人来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就是没有经历,没有经历,哪来的重复?我们的生活虽然就像一头不停往地洞里钻的土拨鼠,永远都没有看到光明的可能,但要说我们重复了许多人的人生的话,那么肯定有人会发问为什么我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我没有比尔盖兹那么有钱?再说一个新生儿,从他出生到成长,如果没有人教他在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陶乐颜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了,好像有些了悟吴春蕾所谓的“周而复始”。
吴春蕾给了陶乐颜一个赞许的微笑,她坐在椅子上微微前后摆动着身子,细软亮泽的长发随着她的摇摆漾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要经历,就要去看书、看小说、看电视、看电影、看漫画,那里有许多人展示着不断被重复的人生,那些东西看得越多,就越容易重复到别人的人生,既然过程重复了,结果也差不了多少,既然差不了多少,就到了尽头,从此展开拼拼贴贴,将别人的人生copy到自己人生的过程,从此周而复始,从此循环,漩涡,黑洞,坠落。”审讯室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晃动,那团影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苍蝇在蠢蠢欲动。
吴春蕾的语调很有蛊惑人心的效果,加上她亲和力十足的笑脸,难怪那么多人都栽在了她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手上成为了她的盘中餐腹中食。
“多看电视多看电影多听广播就会知道,这社会有很多管道告诉一个人,其实你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免成为另一个已经‘被成为’的另一个人。这样很好,早点知道自己只是集体循环中一个可以被轻易取代,不,甚至是不需要被取代的一小点东西,就可以早点体认到人生其实已到了尽头。”吴春蕾晃动的幅度更大了,整张椅子在她的带动之下跟地板摩擦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
“就算真的是什么循环、重复的,早点体认有什么好处?不知道过一辈子却很快乐的人也很多啊,就算知道,也可以很快乐的过一辈子不是吗?”陶乐颜迷惑的嘟起了嘴,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十分孩子气。
“你说得没错,很多人到了尽头还是笑的出来。”吴春蕾的脸在审讯室的光线下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唯一看的真切的就是她那两排米粒般整齐的白牙,“可以笑的时候,就不要哭。这是人之常情。”
陶乐颜不明白,不明白的表情写在脸上。
“每个人都有很多机会凿开尽头后的海阔天空,只是不敢凿,不想凿,就这么卡在尽头里。因为大家都怕跟别人不一样。大家都怕自己跟屏幕上的别人不一样,所以全部都卡在尽头、一动也动不了,偶而有人动了一下,好一点的便被视作离经叛道,差一点的便被称为落伍,于是众口铄金、千夫所指,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吧。”吴春蕾的眼神称不上犀利,但那眸子是一种清澈到了无法抵抗的反射,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陶先生,你还没有到达尽头。是的,我看得到尽头。虽然你为什么还没到达尽头我不知道,也或许你到过又后退,也或许你正在想办法避开,但你终究还没走到集体周而复始的长长排队里。而且,从我的身体反应里,我没有感觉到尽头的气味。”吴春蕾的眼睛突然发出了摄人的光线,陶乐颜立即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束缚在最深沉的黑暗里。
“啪”的一声脆响,王灵手中不停转动着的铅笔被折成了两截,也正因为这一声,陶乐颜突然又能动了――虽然他狼狈的往后仰去,整个人带着椅子翻倒在地上。
王灵将手中的坏掉的铅笔神准无比的丢进了审讯室大门旁的垃圾桶,犹如两丸无机质的黑色眼瞳对上了吴春蕾流转着光芒的大眼:“你说了这么多,那么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你的人生到尽头了么?”
吴春蕾定定的与王灵视线角力了好一会儿,忽而往后一仰笑道:“好问题,每个人都走到了尽头,也都成为尽头,而我,没办法在尽头前待太久。”
她在说完这话之后,“砰”的挣脱了手腕上的手铐站了起来,她揉着手腕看向了惊讶的目瞪口呆的陶乐颜:“我会凿开尽头。”
话音刚落,吴春蕾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当断裂的手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陶乐颜才连滚带爬的奔到门边按下了警报。
王灵面色阴晴不定的站了起来,一如既往的让人看不出来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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