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未熄灭的篝火旁,那燃烧着的火舌若他当日滔滔的怒火,闭上眼平息了一下情绪,感受着月华如水的倾泻,唇角泛起温柔的苦笑。记忆跌跌撞撞,倒退回了十五年前,那时的月,也这般圆吧,可讽的是,月圆人不圆。周围充斥着族民无奈,悲痛又血红的双眼,耳边是那个夜枭般的男子粗哑的嗓音。
“漫雪阁败了,我无话可说,任你处置,可请不要玷污我的幼子,他一个男子,怎可受此大辱?!”
“成为孤的禁脔是何等荣耀的事,老家伙,别废话,我不灭族已经是对你格外开恩了,要不是你这个绝世而独立的儿子。。。。。。”
他寂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却几欲被蜂拥而至的怨气侵吞。他去长安,不灭族;他不去长安,灭族。一道简单至极的选择题,不是一,就是二。自小,阿玛就告诉他,弱者,只有遵从的能力。可以纠缠,可以反抗,却依然于事无补。
“我随你去,放我族人。”他乍然笑开了,应了他的要求。轻轻上马,尾随其后,直到离开族民的视线,始终不曾回头。他亦不敢回头,他怕触及那些黯淡的目光,让他真正明了,他正一步步走向一条怎样的不归路。他正扮演了一个怎样的悲情角色。然,既是选择了,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只能留下决绝的足印。
以风三十六骑,长安帝一生的骄傲。他就是用他的三十六个骄傲,轻而易举地打挎了他的一千多族民。打败了漫雪阁。侧头,他要记下这三十六张脸;要积蓄力量;他要隐忍;要坚强;他要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灵蛇髻,碧玉簪,雪狐披风,三寸金莲,完全不同于草原女子的精致与羞怯,笑容柔婉而明净。姣好的面容在皎洁的月色下熠熠生辉。
那时,他并不知,这样一回眸,会牵牵念念,留念百世。
那些深深浅浅的痴缠,使他决绝的背影,变得薄弱,变得清瘦,可凉薄的心,却因此而锋利入魂,并不稍减三分。
这便是初次的相逢。
她的甜美,他的凄伤,让静谧的月夜都显得不同寻常。马蹄扣响在辽阔的草原,把所有的爱恨情仇,暂时湮没。
之后的三年岁月呢?那座华丽恢弘的皇城,那重重随风翩跹的帷幔,那张沾满他屈辱印记的龙床,柔软的质地上承接了多少悲辛?与此同时,他亦汉化,接受了轻袍缓带,学会了吟风弄月,接触了奇门遁甲,也知道了什么叫心口不一,什么叫口蜜腹剑。上天没有让他长成一个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卤莽男子,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塑造了一个文武全才的他,让他在人世百年流转间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所以,当他先进忆起在禁宫中对月弹琴的景象,都感到一刹那的不可思议。
遇上她,应该呀是不可思议发范畴吧。
沈袭风,这是她的名字。
忆起她,唇角就不由上扬了一个弧度。
她装作宫女裣衽行礼的样子,她提起衣襟追他的样子,她微笑如水的样子,她。。。。。。
太多太多的她。
他明了她的身份,长安帝一朝最小的公主,最得宠的公主,最幽雅的公主。。。。。。
太多太多的光环。
这些只能让他更加自惭形秽。
他没有未来,他也谈不起未来,他正在做一些近乎无用功个举动,连他自己都认为他完结了。
可还是因为她,因为她的一句祈求,他就轻轻松松地结束了三年的娈宠生涯。
于是,他躲过了长安帝的暗杀,逃回了草原,又利用游牧民族的优势,躲过了致命的截击。。。。。。一场场的争斗在他三个月前攻破长安后彻底划上了句号。
这十几年来,他又结识她,她是那么像她。可每次在月圆之日,她的眉宇,却纠结得如同一个苍凉的手势,完全不同于她的娇憨天然,隐约有极度的落寞。
十几年里,他们携手并肩,手中的武器永远刺向相同的对手,从未改变。她的倔强令他心疼,渐渐弥漫出一种暧昧不清的氤氲。
有时他会想,因为风儿,他那三年的生活才不至于暗淡无光;又是因为风儿,他才有了生存的机会,习文的可能;可就是由于这两个举动,造就了今日的漫雪阁主,造就了长安朝的灭亡,造就了一个男子有机会造就了一座令后世望尘莫及的里程碑。
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对风儿,由衷衍生出一种愧疚来。
虽然对他这样清醒到有些残酷的男子,最在乎的是自己,所做的所有,也都是为了自己。
可是对于风儿,他却有不能启齿的软弱和哀伤。
他找不到她,就把所有的关怀都加诸到了与她容貌相似的她身上,作为一个虚妄的补救,直至如今求婚的情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