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那晚我和林燕在一起,我们走在人烟稀少白茫茫的萼女河畔的小路上,戴着厚厚手套的两只手连在一起。路边餐厅饭馆里热闹的景象同河畔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燕看着萼女河冰面上望不到尽头白茫茫厚厚的一层雪,感叹道:“真漂亮,全部都是白色的,好干净的世界啊!”一团团白雾从她口中随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冒出。
“杭州有过这样的景象吗?雪染的西湖会很美吧?”我从护河栏上抓了把雪用力一吹飞散在林燕脸上。
“讨厌啊!”林燕抽出被我牵着的手,双手从地上捧起一把雪,按了一下向我掷来,“接招!”
我闪躲开迎面飞来的雪球,弯下腰抓起把雪向林燕丢去。林燕“啊”的叫着,闪躲着,笑着。她的笑象雪一样干净、纯洁。
从前,每逢下雪的时候,头脑中总会浮现出“雪地中的少女”这样一副图画:模糊朦胧的气氛之下整个画面都被漫天飞舞的雪花和厚厚囤积望不到尽头的雪地笼罩着,画中少女的面孔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在我试图努力看清的时候,整个画面像细沙一般被吹散。
当和林燕在雪地中嬉闹时,她低头弯腰去抓雪抬头起身的瞬间,我似乎看到了那副伴随我多年脑海深处的画面。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了画中的少女,有着乌黑秀丽的长发和湖水般美丽深邃眼睛的女孩就在我面前。
在我回过神的一刹那,一个雪团打中了我的面颊,整个人仰面倒在雪地上,双手伸开形成了一个“大”字。
“米奇!”林燕叫着向我跑来,她双膝跪在雪地中摇晃着我的身体,“怎么了?你没事吧?为什么不躲……”
我突然把林燕搂住,她的身体向下一沉,贴在我身上,两个人在雪地中静静拥抱着。一片片纯白的雪花飞落在我们身上,我知道自己梦中的女孩是谁了。
那晚我睡的很香,一个梦也没做。第二天起来已经十点了。
洗漱过后,躺回床上打开了电视,新闻正播放着全世界人民是怎样欢渡圣诞的,砍树的,请客的,送礼的,旅游的……很是丰富。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起身开门。
“圣诞快乐!”从门外挤进冯月郑午杨光三人。
三人手里拎着酒菜和水果往桌上一扔,各自找地方做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冯月和郑午、杨光混在了一起,常常三人一道过来找我。自从仨儿和冯月知道了林燕就是swiny以后,我和仨儿的联系骤然减少了,仅有的几次也是被冯月硬拉来的,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当我问起林燕时,她摇摇头说自那以后仨儿再也没有同她联系过。可我每次和仨儿在一起时又会产生无尽的尴尬,两人只是默默的坐着抽烟,不发一语。而冯月则完全相反,在那一天的沉默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时不时跑到我这里喝喝酒,说说她们学校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说仨儿就那样,过几天就好了。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仍然没变,见面后依旧只是低头抽烟。
“米哥,昨天晚上平安夜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干嘛去了?”郑午丢给我支烟问。
没等我开口,冯月便带有一丝讥笑的口吻接道:“呵,那还用说吗?准是和swiny浪漫去了。唉——见色忘义的家伙怎么这么多呢?”
郑午凑近冯月:“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冯月笑着向一边坐了坐,瞄着嬉皮笑脸的郑午:“你不是才怪!人家杨光才是好孩子呢。”说完看看杨光。
杨光用手撩了撩垂下的长发,傻笑。
正说着,又有敲门声响起。郑午起身把门打开:“师母!”
从门外进来的正是林燕,她穿了一件崭新的米黄色毛领帆布外套,搭配的仍旧是她最钟爱的深蓝色膝盖有着倒“V”字镶边的牛仔裤,由于裤脚过长被高高挽起了一段。用她的话说,那是条万能裤,无论用什么衣服都能搭配得很好。
冯月见林燕进来,站起身笑着说:“swiny!你来了!”
林燕见是冯月,又看看郑午、杨光说:“maisie,你们都在啊。”
冯月说:“是啊,我和他俩早就认识了,说不定比你还早呢。”
杨光在一边点着头:“是,是比她早那么一点点。”
“行了,行了,”我说,“别一口一个swiny、maisie的,让人听了多别扭啊。好象就你们俩肚子里有墨水似的,当我们仨不会说英语啊?郑午,给来一个!”
郑午为难的看看我,皱了皱眉头,蹦出一个单词:“one!”
全场暴笑,着可不行,我得阻止这两个华叶的学生如此嚣张地蔑视我们三个白衣天使,叫道:“杨光,你来。”
杨光收起的笑脸被憋得通红,终于以近似于吼般的嚷道:“two——”喊完,大口喘着气。
全场大笑,郑午上前拍拍他的背:“兄弟,歇会儿。”
我骂道:“你也真够two的!”
杨光红着脸问:“那你来一个呀。”
我扭头对林燕说:“对了,把对门的林杰叫来一起吃饭吧。”
林燕没有动弹,笑眯眯的看着我。
坐在林燕身边的冯月大声叫着:“米奇哥,你可别想跑啊!该轮到你了。”说完大笑,林燕也跟着笑。
我瞪了林燕一眼后,看着冯月,相信当时如果遇到火星我的眼睛就会燃烧。我酝酿了半天,终于开口道:“aoe,yuv,bpmf,dtnl……”
除我之外的那些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我板着脸看着他们,冯月边笑边问林燕:“亏你英语还过六级了呢,怎么把米奇哥教成aoe了?”
林燕抱怨着:“他哪有和我学习过啊?”
看她们笑着,我也是欢喜的。她们毕竟没有像我和仨儿一样弄得那么尴尬,两人之间并没有一丝的隔阂,依然像从前那样,彼此讨论舞蹈研究学习,也没有发现一点勾心斗角的迹象,这是最好的结果。
之后,我叫林燕把林杰带了过来,她进门的第一句话是“大家都在啊”,仔细看了看后又问:“大画家怎么没来?”冯月说他忙,没时间。我印象中那顿饭吃的很好,很热闹,很有过节的味道。
在那次聚餐后没多久,林燕便准备迎接期末考试,很少有时间和我在一起,而我的生活也只剩下来往于医院与家之间。
紧接着期末考试的就是漫长的寒假。每当一想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将看不到林燕便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转眼间就道了林燕回家的日子,我一再要求到车站为她送行,被她坚定的拒绝了,说是讨厌离别时的伤感。
林燕走后,我的生活更为单调,在医院里指导那个麻烦的家伙和结巴看病或使用仪器,回家后不是躺在床上看电视就是睡觉,偶尔郑午杨光冯月会来吃上一顿。
由于我的一再请求,医院准给我半个月的年假。当我再次回到家乡时,口袋里如同两年前从学校放假回来时一样空空如也,一分不剩。
在家里远比医院上班来得舒服,每天可以一觉睡到中午,然后在母亲一阵絮叨声中起床刷牙洗脸吃饭。
春节前几天的一个傍晚,我和老黑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到“红杏”吃饭,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屋内却很热闹。这一桌大多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他们有的还在上学,有的已经工作,更有甚者已然取妻生子。
长久的不见并没使我们有任何的隔膜,大家仍旧像从前一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各自讲述着自己的经历,那晚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
待酒足饭饱之后从“红杏”出来,有人建议KTV,大伙儿无一反对。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车经过,大概都在准备着过年吧。当经过路边一片林子的时候,老黑突然站住了,朝一边的老四使了个眼色,老四径直向一对躲在树后拥抱亲吻的情侣走去。
那对情侣并未发现老四的闯入,依然陶醉在拥吻之中。老四的身材就像一座肉山挪动到他们身边,抬起粗壮的手臂一把抓住男子的头发,向后扯去,男子仰头惊叫一声随着老四的手后退两步,女孩吃惊的望着老四尖叫。我上前一步,嬉皮笑脸的对女孩说:“美女,陪我聊聊吧。”
其实我们并没有很多人想象中那么顽劣,像这种行为在我们看来只是一个不那么友善的玩笑或被称为恶作剧。当然我也并没有真的打算对那个女孩做些什么,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林燕,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脸会红,想想也有点红。类似的事情在我们上中学的时候也时常会做,如果对方的人有些来头或人数众多或光天化日,我们便会放弃这个念头。
当我和女孩四目相接,令我愣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对不起,怎么是你?”
女孩气愤地看着我,怒道:“你怎么现在还是这样,像个流氓似的!”
一边的老四哈哈大笑,指着我笑骂:“丫本来就是个流氓,职业流氓!”
女孩瞪了一眼老四:“你这臭胖子!”
原来眼前这短发大眼的女孩就是当年被我疯狂追求过的卢云。
老黑一伙人本在后边看热闹,见是老同学,都笑嘻嘻走了过来,老黑问:“卢云?呵!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好久不见,现在的脾气可真够暴了。”
卢云皱着眉,怒气冲冲说:“谁跟你们是一家人了!你要是让人打一顿,看你有没有脾气!”
我印象中的卢云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不只是因为她已把当年的两条麻花辫子剪成了短发。我坚信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若干年前她的身上,她早就委屈地哭成个泪人了,并会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然后慢慢扶起男孩蹒跚的走掉。
那个被老四扯住头发丢在一旁的男孩胆怯的望着我们和卢云对话,然后小声问卢云:“你……认识他们?”
卢云点头,对男孩说:“过去的同学,太过份了这些人!”
老四颦蹙,指着卢云:“你怎么没完了?”然后拉住男孩胳膊往怀里一带,搂住他的肩膀,说:“兄弟,刚才多有得罪,哥们儿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男孩的笑更像是在抽搐:“没,没事,没事。”
卢云刚要说话,老黑先问:“走吧卢云,这么久都没见着了,和我们一起去KTV玩会儿吧?还有你那小男朋友也一起去。”
卢云犹豫了一下,看看男孩,男孩摇摇头。卢云对男孩说:“小丰,你先回去吧,这几个同学好久都没见过了。”
男孩看看我们,极不情愿地转身走开了。
老四笑眯眯地问卢云:“那小子哪儿的?真够逊的,相当年你也是咱们班花儿不是,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呀?”
边上的几个人凑着热闹:“就是,就是,还不如我呢!不成跟我得了!”“拉倒吧你,儿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行我行,我还没结婚呢!”
卢云笑笑,说:“大学同学,就他追的紧,给了他个机会。”
老黑为我抱不平:“他有当年我们米奇玩儿命吗?那阵子米奇就差去四医院了。”四医院是我们当地一家精神病医院。
大伙笑,我对卢云说:“瞧瞧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就丫那样儿,松的跟什么似的,我哪儿不比他强?后悔了吧!”
卢云笑看着我,说:“我是后悔了,后悔认识你!”
那一晚彻底颠翻了以往卢云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一个判若两人的卢云呈现在我的眼前。大大咧咧略带一丝霸气和颓废,相比之下以往她温柔典雅,安静保守的印象在一步步的接触中烟消云散。
人是会变的。我意识到,一个人的变化能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本\'拉登能从一个原本安静礼貌的孩子变成一个恐怖组织的头子;希特勒原来的理想只是个艺术家却成为了法西斯头头;蜘蛛人从以前的胆小懦弱变成了城市的英雄;米老鼠……不说了。
林燕会变吗?我不知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