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铸造精英:32、 深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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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行是个大概念,实际是包含了东莞、惠州和深圳三地采访。

    十月初,在我将书稿交给袁家镇党委书记肖武文和副县长王主任审核的那晚,肖的表情有些为难,有话要说不好说的样子,但还是说了。

    他说,按理己经结稿了,但我还有个考虑。就是还有几个很有特色的铸造老板该入书没采访,他们都在深圳。我知道书记的意思是要我去深圳一趟。他又说,书稿己超过原计划的16万字,我也知道你正为筹拍电视连续剧《淘金人》,很忙,时间紧得很。副县长也说,不然,书一出,会留下遗憾;肖书记不好意思开口。我说,既如此,时间再紧,我也得去一趟深圳。我这一说,肖书记真的很高兴。

    于是有了深圳之行。

    在郴州市参加拙著《淘金人》的研讨会和筹拍电视连续剧《淘金人》的策划会后,我没回家,即随陪同采访的张三苟先生去了深圳。

    深圳之行令我高兴更令我感动。首先是袁家镇政府派驻珠江三角洲的代表张艾奇全程陪同采访,把采访路线,起居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其次是黄明华老板把厂里的事交给妻子和儿子代管,开着自己的小车不仅为我们的采访跑了四天,而且毫不吝啬地掏钱为我们安排食宿,极为豪爽。当然,更可贵的是结识了黄明华、刘礼忠,张勋龙、毛阳生、黄建文五位颇具特色的铸造老板,获得了一笔丰厚的创作素材。

    亦工亦商黄明华

    东莞清溪镇原来有个“东莞南粤工贸有限公司”,经营铸造、五金、焦碳、生铁。开始,红火了一段时间,后来渐渐不隹,到1998年,彻底倒闭挂牌转让。

    黄明华从事生铁,焦碳生意己有好一段时间。从云南、贵州购进发往广东供应给铸造厂。他得知这一转让信息,马上盘下这个公司,全部拆掉创建了自己的“ ”。经数年拼搏,如今拥有厂房3600平方米,为40来人提供就业。既经营铸造产品也从事生铁,焦碳生意。还在袁家鸭婆山工业园买了10亩地,条件一旦成熟即回乡办厂经商。

    这次,听说嘉禾县委县政府为打造嘉禾铸造和全面推介嘉禾要写一本书,要采访他。他说:“我苦受得不少,成绩没做出什么,但县里领导这么看得起我们袁家人,我很高兴。我入不入书不要紧,但我要为写这本书出点力。”

    他这力一出就是开着小车陪我们跑了四天、哗啦啦的票子花了好几千。临别时,我们说了声感谢!他说不必,这钱我花得很高兴,心里很舒服。

    几天的接触,我得知黄明华是苦出身。他的产业是拚出来的。

    这要从黄明华的父亲讲起。

    黄父是老高中生,今年65岁了。18岁那年考上了大学,身体不好没去

    读。60年代的高中生很是希罕,他先是当了几年民办教师,觉得没什么奔头,不当了;后来在一乡医院当院长的同学要他去当医生不愿去。结果在生产队当了一辈子会计。当民办也好,当医生也罢,日子磨久点都可转正,都比当一个晴天晒、雨天淋的小会计体面,或许可以改变孩子们的命运。也就是说他本是一根能燃旺火的柴棍,但埋在灰堆里,结果烟阵完。

    黄明华16岁那年在同善中学读完初二就辍学到韶关学打铁。一块钱一

    天。打了两年,长到18岁来到韶关火车站当搬运工。当搬运工苦是苦点,但有5元钱一天。1984年的5元钱一天比国家干部的工资略高,然而劳动强度一般人难以想象。

    黄明华记忆犹新的有三次。

    一次是搬那种长2.5米宽0.8米重约200斤的木板上火车。老搬运工习惯了不要紧,黄明华是新手,只几趟就把两个肩膀都磨破了。磨破了也得搬,包工头守在那里,在规定的时间内得把木板全都搬上去,谁多搬一块少搬一块他心里都有数。谁也不能偷懒,黄明华当然也不能偷懒。那板子一挨破肩膀,是钻心的痛,板子搬完,衣服与肉贴在一起了,谁看了谁心酸;

    另一次是一个除夕半夜里,工头把黄明华和另两个没回家过年的工人叫醒,说赶快起床加班把杉条装上火车皮。黄明华揉揉两眼看看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下,火车站那盏探照灯格外明亮。天下着雨夹雪,看得特别清楚。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穿上那身破旧的上班服,再披上一块薄膜纸跟随两个同事出了门。嘴里咕哝道:“他娘的,我们这样过年!”

    三个人一根一根的背,搬到天亮还只搬完该搬的五分之一。远处近处己相继炸响新年开启财门的鞭炮声,人们满怀高兴穿戴一新跨入了新的一年,此时此刻的黄明华,感慨万千;吃过早餐继续搬;……一直搬到大年初一晚上十二点。黄明华胡乱扒了几口饭,洗了个澡,倒头便睡。

    还有一次也是三个人,工头命令他们在两个小时之内把60吨水泥卸下,车皮要挂走。60吨是1200包,平均每人400包,哪有半点喘息的时间,…… 下是下完了,一下完,三个人也累瘫了。

    他妈的,不能这样下去。我是袁家人,该走铸造路。

    1988年,黄明华只身来到东莞石湾一家铸造厂搞铸造,6元钱一天。虽

    比在韶关一天只多一元钱,但意义完全不一样,那是卖苦力,看不到前途和希望;这是技术活,可以求发展。不过,黄明华很快就发现自己没什么技术,干不了复杂的技术活。这一年,他结婚了,经济更加拮据。摆在黄明华面前有两种选择,一是6元钱一天苟且着做下去;一是走出去学技术当学徒,勒紧裤带度过难关,有了技术再求更大的发展。权衡利弊,他选择了后者——到广西梧州柴油机厂当了半年学徒工。学徒工是没工资的,适逢大儿降临人间,虽然没钱给老婆买鸡蛋一类的营养品,但学到了技术,心里乐滋滋的。接下来再进铸造厂打工时,工资翻了三倍。

    1991年,黄民华两口子双双南下,自己在东莞石湾一家铸造厂搞铸造,

    老婆进了常平毛织厂。一年后,两口子怀揣挣来的6000多块钱回到袁家。

    下过苦力受过磨难闯过世界的黄明华胆子大得很,一回家就借钱与人合伙办厂。

    1993年,广东大搞建设,排污管、下水道的井盖,所有铸造产品都非常走俏。广东人提着一袋一袋的钱守在袁家的铸造厂等货。但黄明华两人的铸造厂资金紧缺,也合不上脚步,人家要货自己没货。错过了一次起步的机会。黄明华发觉合伙不是一回事,与伙计打商量说,现有的厂结清账,估好价只能盘给一个人,要么给你要么给我,由你挑。伙计说他要,黄明华退出来了。

    厂不办了,干什么去呢?黄明华静下心来反复思考和分析:93年三月份,每吨生铁价格是850元,一到四月份猛涨到1700元一吨。他发现生铁的价格不稳定,如果机会抓得好,利润空间很大。于是,黄明华毅然决定做生铁生意。广东这头和袁家这里的需求量他心中有底。黄明华先到云南、贵州两地探寻货源和了解进货行情,一算数,的确有利可图。马上筹款组织货源联糸车皮发往郴州火车站。先是只做生铁生意, 渐渐地又增加了焦碳生意,……终于, 黄明华走出了一条路子。

    生意做到1998年6月份,黄明华盘下原 “东莞南粤工贸有限公司”,在东莞的清溪镇创办了自己的铸造厂。从此,他在广东有了一个根据地,既经营铸造,也从事贸易。

    铸造伊始,黄明华最愁的倒不是资金,而是订单。别的厂家一个订单几百上千甚至几千吨,送货是用大卡车;黄明华没这么威风,他只能接别人不愿接的小订单。几百斤、一百斤、几十斤也接;送货是坐公共汽车,几百斤、一百斤、几十斤也送。一条,货要做好,按时送到。三个月后,业务量渐渐大起来。先是做猪栏板,后来以做灯饰配重铁、做家私花盘为主;从2002年起,开始铸铝,替一台商铸制靠背椅配件。

    黄明华每月铸制品达300吨,亦工亦商,自己购置了小车和货车,鸟枪换炮,逐渐威风。

    深圳巨铸刘礼忠

    袁家人只知道汪村刘家的刘礼忠在深圳办厂,规模多大,效益怎样并不清楚。2003年同善中学校庆时,袁家镇政府派人到珠江三角洲、深圳一带了解铸造老板的情况,才得知刘礼忠已是深圳巨铸。

    说刘礼忠是深圳巨铸,并非夸张。我们看了他的金泉铸造厂的三个厂址——总部设在龙岗区坑梓镇,这是他1992年创业之初的老厂,有2000多平方米,现在专门用作精加工场地;2000年,他在大湖村租下10000平方米投资300多万专作铸造场地,厂里的树脂砂造型机、推火炉、电炉都是目前全国比较先进的铸造机械。一切都显得大家子气派;去年,在淡水河边的水围村又花300万购置了15000平方米土地,花25万把地整平,准备马上投入600万建厂,我们感觉到的不是气派,而是一种规模宏伟的气势。然而一谈起创业之初,刘礼忠两口子直摇头。

    1992年正月十九日晚,刘礼忠和刘光青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躺在坑樟镇的铁皮子厂里。孩子们睡着了,他俩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但都不作声。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刘光青车轻轻推了推刘礼忠,说:“过两天,又要借钱买米了。”

    刘礼忠说:“我知道!”

    刘礼忠与毛香贵、肖云、曹运生合办的铸造厂开业两个月亏损了四万八千块。

    合伙的事,赚了钱分红得利呵呵笑;赔了本矛盾一来变鬼叫。不干了,停产了,还决定散伙。肖云和曹运生明言要退股带现金走人。刘礼忠一家五口,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深圳,举目无亲,眼看要断炊了,他心里比妻子还急。但一个男子汉不能把心里的急表现出来。

    “早知这样,我们不该来深圳。钱陷进去了,走、走不了;做,没法做,四个孩子跟着我们逃难受罪。这怎么得了?”

    刘礼忠说:“别怕,天塌下来我顶,好歹我是一米八的男子汉。”

    刘礼忠一米八的个子,高高大大,一表人才。但亏损停产借钱买米过日子这段时间,表面沉稳,内心焦急,180多斤的体重瘦得只有150斤——魁武的身胚只剩一个骨架。刘光青更加,只有70来斤了。

    听丈夫这么一说,刘光青心里似乎有了底,渐渐支持不住睡着了。

    刘礼忠还是睡不着,他在回顾自己走过的路程;在反思深圳之行是否正确;在审查亏损的原因;更在寻求摆脱目前困境的出路。

    “他妈的,先让全家活下来再说。”刘礼忠这样想。

    1979年,刘礼忠高中毕业后,随父亲在广东连南瑶族自治县打了一年铁。他觉得高中毕业学打铁不是路子,回到了袁家,买了部手扶拖拉机。轰隆隆开了两年,与别人的拖拉机相撞,把脚搞断了,再没开车。接着,学翻砂,在郴州市区风景区北湖公园搞了个铸造厂。因污染环境下令停办,忙了半年只赚到60块钱;后来又在郴县的邓家塘和五里堆坪上村三里田搞了个铸造厂,从1986年搞到1991年年底,除购置了几万元机械设备外,还余下两万来块现金。

    刘礼忠志向较高,不满足现状,思念寻求更大的发展。恰逢邓小平二次南巡,给广东沿海尤其是深圳的经济发展重新注入勃勃生机。刘礼忠致信已在深圳立足发展的嘉禾铸造人毛香贵物色地皮,他准备从三里田搬往深圳发展。谁料不到三个月就陷入了困境。

    刘礼忠思来想去,一宿没睡。散伙是肯定的,自己带着家眷卷起铺盖回老家绝对不行。但要在深圳立足发展,目前需要解决的不仅仅是吃饭的问题。只解决吃饭的问题还好办,分账散伙,变卖设备,可以抵挡一阵。但如果这样,那就完了。必需找一个可以支持自己发展的人或公司。没个十把二十万恐怕不行。想到这里,刘礼忠不觉好笑起来,如今的钱都是借给那些有钱的人,越是没钱越借不到钱。你刘礼忠将落到讨吃要饭了,谁借这么多钱给你?

    “礼忠,你去找我姨父看看?”刘光青突然说。

    礼忠睁大两眼看着妻子说:“怪了,我也正想到姨父。行不行?只有这一招了。”

    刘礼忠一扫近日的晦气,陡地振奋起来。起床洗脸涮牙,把大包头梳理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穿戴一新,整个容光焕发精神百倍的样子。他清楚,姨父最见不得窝囊样。

    刘光青的姨父叫肖前树,在深圳发展。

    “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亏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弄清是怎么亏的?”肖前树一边整理茶具,一边问。

    刘礼忠说我和曹运生、肖云、毛香贵四人合伙办厂,运生投入现金五万、肖云投了一万七千、我只投了一万外加设备入股、厂址是毛香贵找的,让他入了干股。本来,也不会亏,主要是这里的石灰石不行,总是死炉。现在他们几个都要退本走人。

    姨父肖前树说,你呢?

    刘礼忠说,我想盘下这个厂,坚持下去,机会总是有的。

    肖前树大拇指一竖说,对!做生意有潮涨潮落,办工厂有赚有亏,这是正常的事。允许跌倒,但不能趴下,挺起来重新干。礼忠说我没钱了,不给现钱给他们,不准开工。

    肖前树说,你回去,叫工人马上开工,他们要退股走人,结清账,钱由我付。结账时,不图小利,作些让步,目的是盘下工厂,谋求大的发展。深圳这地方,只要站稳了脚根,那是遍地黄金。

    果然不出姨父所料,结账时,要退股的人提出如数退还本金,而对亏损的四万八千元闭口不提。僵持了好一阵,刘礼忠平静地说,好吧!朋友一场,亏损的四万八千不分账,由我捡,股金如数退还。

    刘礼忠盘下了位于坑梓村这个亏损过四万八千的铸造厂,更名为“金泉铸造厂”,毛香贵作为管理人员留下来了。金泉铸造厂在肖前树的支持下很快正常运转,焕发起勃勃生机。

    刘礼忠站起来了,刘礼忠在姨父肖前树的援助下站起来了。我去采访时,刘礼忠两口子都不无感慨地说:“没有姨父,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也许是刘礼忠的苦一下子受够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发展得一帆风顺。他闯过最艰苦的1992年年关后,靠一个原始的落后的铁皮子打倒炉起步;1996年开始发展,业务开始源源不断,扩建厂房,上了规模;到了2000年,己成了圈内尽人皆知的刘大老板。

    也许是刘礼忠真的走运了,老天赐予他一段这么长的顺畅发展时期。

    刘礼忠金泉铸造厂的发展气势和规模引起了深圳力劲集团的热切关注,很乐意与刘礼忠结成生意伙伴,要金泉铸造厂专门为他们集团生产配套铸品。

    深圳力劲集团是新加坡的上市公司,属港资企业。由成立时的200多人发展到现在的2000多人,经营的范围越来越宽,发展趋势越来越好。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大公司。

    金泉铸造厂依托力劲集团为合作伙伴不断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虽然2004年厂里相继出了三次事故,总共赔了100来万,但对生产的正常运转没半点影响。

    他己象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偶尔被风刮掉几片叶子或折断一两根小枝丫,丝毫不损大树的美观和繁荣昌盛。

    风风雨雨二十年

    ——黄建文自述

    我们和黄建文在宾馆房间里面对面交谈。

    黄建文看上去是一副老实农民的样子,讲话的声音好大,是以前干部作报告,没音响设备用力吼的样子。说是交谈,可话匣一打开,没我们的份了。他讲话头头是道,有条有理,讲自已的经历还提些自已的看法,一路滔滔讲了三个小时。他说:

    1989年,父亲得了重病,我们兄弟把他送进医院,病没治好,农历12月底,父亲还是走了。办完父亲的丧事,我把历年打工的积蓄全部花光还欠下1600元债务。

    春节后,我向朋友借了100块钱作路费来到深圳松岗。我想,钱花光了不要紧。古话说,爹娘身上好用钱,儿女身上好用钱,孝敬父母是应该的。欠点债心里也不慌,我懂铸造技术,只要出了外面,不怕赚不到钱。

    经人介绍,松岗一姓樊的香港老板请我搞管理,500块钱一个月。干到92年底,松岗又来了个姓梁的香港老板准备办铸钢铸铝的铸造厂。樊老板又把我介绍给梁老板做。梁老板有一个表弟,姓陈,是广东汕头朝阳人,给梁老板搞管理。陈不懂铸造技术,他与我商量,想把厂办到朝阳去。他出资金我出技术两人合伙。我学了那么多年技术,也想自己办厂。以前没资金,现在有了机会,我答应了。

    为慎重起见,我到朝阳了解情况,选好厂房,焊了冲天炉,进了原料,但发现那里的人办厂做生意都喜欢借高利贷,与袁家人的观念不一样。不过,我接受了。乡下有句俗话,借米起得伙,讨米起不得伙。

    我们准备做排污管。春节后,我从袁家带回两套排污管模型和招了些懂铸造的袁家人进了朝阳。

    1992年,排污管市场很好,春节后仍然走俏。我们一开炉,要货的提着钱坐在厂里等。谁知模型没做标准,产品不合格。等把模型搞好,要货的已去了别厂,价格也开始往下跌,排污管没得做手了。我们只好跑其他的业务。他不懂,完全靠我,好不容易跑到一批搅拌机、切割机、卷扬机和塑料粉碎机配件的订单。每五天开一次炉,开一次炉能做近30吨货,效益还可以。

    1993年,全国经济形势紧张,货卖出去了,钱收不回,工厂停停打打,人也有气没力。我本想退出来,但一退,陈老板心中会没底。直到1994年8月份,我对陈老板说,现在经济形势好转了,业务也有了,师傅也有,我准备走。

    我从厂里退出后,开始做生铁生意。几个打过交道的香港老板说只要有好铁,一定先进我的,每月要几百吨,随到随要,给现金。销路有了,我开始找货源。先到广东揭阳,没有;再到陆丰,一贸易公司回说有货,从山西、云南、贵州发来的,如果你要,先交预定金。我说我要看货,对方说货已发往广州江高站;我赶到江高站,也没找到铁;打电话问陆丰,回说是在广州大榄站;赶到大榄,仍然没铁,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家皮包公司,根本没货,幸亏没交定金。

    我回到嘉禾,村里黄航锋说韶关那里有好铁。我好高兴,和航锋两人赶到韶关,一路打听到楚江县外经委下属的一个公司有几千吨好铁,正愁卖不脱。

    销路有了、货有了、得找钱。自己本来钱不多,弟弟读书要钱;哥哥买车借去8000元,身边只几千了。我约航锋一起做,航锋也没钱,好在二舅帮了我一把,借给我一万六千块。

    我俩马上赶到韶关找雷晋祁。雷晋祁也从那里进货,他给我们找了辆能拉20吨的大卡车给我们垫钱帮我们提货真是个好人。那时,一吨生铁可以赚250元,第一趟两人赚了5000元。

    之后,一次去两车。到1995年底,韶关的货才销完。我胡花乱用还余下6万多块。这是我的第一桶金,也是我抓住的第一个机会。每个人都有机会,就是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一走,再碰上很难,但我抓住了。

    这时,桂阳开始炼铁,我从桂阳拉铁卖又干了一年。

    1997年,我花12万买了一部东风大卡车给我老弟开,专门替我拉货做生意。但弟弟开车,我心里不安,车装货开走了,心总是悬着的。1998年底,车子折旧卖得8万,这一年多赚了20多万。车一卖,心里踏实了。

    生意做到1999年9月份,我不想做了。一是别人欠我的货款40多万没收回,没进腰包的钱不能算自己的钱,得先收回再说;二是做铁生意的利润越来越低,这毕竟不是经济实体。办厂才是实实在在的。

    我打听到东莞横沥有个倒闭的糖厂,职工遣散了,好几年了没人用。我找到几个守厂的领导说明来意,他们竟求之不得。马上写了三年的租赁合同。

    糖厂外面不算,仅里面就100亩。建厂之初,晚上一个人拿个三节手电筒守材料。冷清、寂寞不算,还怕别人偷材料,更怕遇上歹徒。那滋味很不好受。

    厂建好了,宜章的李长洪说好和我打伙计。我出资金,他管业务,按我七他三分利。我把老婆孩子都接过来了,春节过完,正式开工。

    说是开工,只是做了个样子,没得货做。李长洪好不容易找到几吨缝盘机配件,做出了也没交。

    开工只一个多月,是五月份,李长洪对我说,他不做了;我说做得好好的怎么不做了,只要做下去,应该大有前途;李长洪说决定不做了。我想,留人都留不住,还能留住他的心,我说,你走吧!什么时候想来再来。后来才知道,是当地一个老板以月薪五千的待遇把他挖走了。这也是正常的,人往高处走嘛!

    李长洪走了;做出的8吨缝盘机配件没交就走了,他不交,我交不脱;别的业务没得;生铁生意交给了弟弟;我几年里赚下的几十万全部投进了厂里。如果倒闭,心血白花了。我心里急,不到一个月,别人见了我大吃一惊,说,建文,这么瘦了,你20多岁的人,两边的头发都白了。一过秤,瘦了20多斤。

    弟弟得知这个情况,放下手中的生意赶过来了。用摩托带着我在东莞一带跑业务。

    开始两个月,没跑到业务。后来,我想,大榄和常平以毛织为主,应该盯住毛织机械配件。接下来,专往毛织机厂跑,果然对了路,领到了一大批订单。

    订单有了,第一件事就是把8吨缝盘机配件全部回炉。以后,我主要抓质量。原料进好的,铸造不马虎,次品不交,回炉重炼。现在,我的毛织机配件基本上占领了常平和大榄的市场,有不有订单无所谓了。反正你不要他要,他不要,还有人要。只要产品好,主动权就在自己手上。

    现在,业务更大了,木工机、抛光机的配件都做。一年至少能生产2000吨铸件。利润还可观吧!

    风风雨雨走了二十年了,不算老板,总算有点眉目了。

    夫妻相敬好伴侣

    袁家镇欧家村的毛阳生只上了个小学五年级,而老婆是读过卫校的中专生。结婚后,老婆教毛阳生学知识;办厂后,老婆替毛阳生搞管理。如今,毛阳生写得一手好文章,练出一手好字,也是小有名气的铸造老板。

    嘉禾田少人多,农民的孩子自小苦做苦吃。毛阳生也一样,他13岁读完五年级便停学了,随父亲和二哥挑煤卖。每天凌晨两点起床,从马头坑煤矿买煤挑20来里路赶到塘村刚好天亮。卖给铁匠铺,父子三人每次总共才赚5元钱。嘉禾铸造老板中,很多人都有这种经历,不说了。

    嘉禾铸造老板有共同的特点:先打工学技术后办厂当老板。毛阳生也不例外,他从15岁那年也就是1984年到广东花都开始学铸造,一年才给60元钱。过年时从花都坐车回家,除去车费食宿,回到家只剩2元钱,刚好够买一包郴州烟。到了1988年学开车,学会开车却没钱买车又打工,直到1995年才办厂。这也不说了。

    我们问毛阳生,你只读了五年级,你爱人是一个高中毕业考上卫校的中专生怎么就喜欢你毛阳生。毛阳生也答不出,只说她不嫌我文化低;她支持我学开车;教我练钢笔字教我写合同、启事一类应用文;还要求我读书看报要养成习惯;教我管理工厂。总之,她是我的老师。没她,我即使能办工厂,但管不好工厂。

    毛阳生是1995年开始办厂的,办到1998年,不但没赚到钱还欠下12万元债。毛阳生的妻子不怨丈夫,而是鼓励丈夫重新站起来,两口子到处借钱翻本。一万两万,借;三百五百也借;1999年把债务还清还盈利10万多块,总算翻了身。毛阳生说,要是老婆不开通,再逼一下,就没法往下走了。哪里还能发展到3000平方米的大厂, 有500多万元的设备,请了70多个工人干活。

    毛阳生的妻子却夸丈夫能干、老实、善良、人缘好。2000年以后,业务宽得很,自己做不完,发给同行做;家乡建设,只要得到信息,他一定支持。同善中学百年校庆,他赞助了一万;2000年以来,每到过年,村里凡60岁以上的老人每人给100块过年礼,亲点的给200。清明节回家,一天要吃十几餐,天刚亮就有人来喊,晚上12点还在桌上喝。其实,无论在那家都是动动筷子端端杯子,乡亲们那份热情就饱了,醉了。每次回家要走了,村里人牵着我们的手舍不得放。

    毛阳生说,提这些干什么?人生在世,不管有钱没钱,能活到这个份上,满足了,没白活。

    情感管理张勋龙

    在采访之前,确切地说,还没去深圳,就有不少人对我说,嘉禾铸造老板中,张勋龙是最独特最有意思的一个人。说独特,是他60岁时才起步;说有意思,他的工厂管理从来不订制度。我想,若果真如此,那才真正独特有意思。

    深圳之行,按计划,张勋龙是这次最后接受采访的一个。听说要采访他,要把他写进书里,很高兴地把《张氏族谱》拿给我们作参考。他的老伴也说,我家老张的事,谱上写着呢!

    张氏族谱概述张勋龙的文章将近两版, 有一千多字。归结起来是告诉大家:张勋龙是土专家、是土工程师。因为张勋龙用锰矿粉放在竹筒里研制成一种土矿灯,供下井工人用;他安装过水轮机同时带动碾米磨面、发电、抽水的多功能水轮机厂;他还有把水引上90多米高山把旱土变成良田的本事。

    另外,族谱还称张勋龙是铁汉,说他年老心不老,立志闯江湖,在一无资金、二无基础、三无劳力的情况下办成了大企业。

    族谱上的记载没有虚夸。

    1989年10月份,52岁的张勋龙离开嘉禾闯广东,在深圳塘厦租了个小棚子搞修理。机械修理是张勋龙的拿手活,深圳工厂多、机器多、毛病时时有。张勋龙骑部破单车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好在他经验足,办法多。别人忙半天搞不好的事他半小时甚至几分钟就拿下了。他不贪钱,更不故弄玄虚贪钱。人家给100块他只收40;给50他只要20。他说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只要解决了问题,心里就高兴。因此,他认识了很多老板,很多老板也知道他。谁的机器出了毛病,马上有人建议:叫那个骑破单车的张老头来。准行!

    1993年,把木板厂换成铁皮子厂,门口挂牌:“荣记五金加工店”,他不单纯地搞修理了,开始加工机械小配件。

    1998年,62岁的张勋龙鸟枪换炮,买了1600平方米办了个“ 铸造厂”。他没钱,但那些熟悉他的老板都十万、十几万的主动借。而且不写借条也不要利息,张勋龙只在本子上记笔数。他开玩笑说,到时我不认账怎么办?他们说,张老板不是这种人。

    两年后,1600平方米的厂房不够用,又在黄江租了5500平方米。张勋龙厂里有70来个工人,也算个老板了。

    张勋龙从不拿老板架子,厂里常开会但不定制度。该做的会上讲了大家都遵守。员工犯了错误,只说服,不处罚;有的工厂为了稳定员工,规定交什么押金。张勋龙不,来去自由不收押金。那怕你只做了一天活,也把钱结清让你走。但他厂里的员工偏偏很稳定,偶尔有一两个走的,过不了多久又会来。因此,他厂里从来听不到高喉大嗓的吵架声。

    张勋龙最爱和工人打桌球,是兄弟般的关系。他打桌球的技艺不错,70岁了,厂里的小伙子还打不过他。

    他说他一生为人处世的宗旨是“团结友爱,勤劳俭朴。”他办公桌的玻璃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有爱才有福,劳动最幸福,没爱很痛苦,坐着最辛苦。

    不能忘了张艾奇

    张艾奇这名字一般人写不准,即便是文化程度较高的人也常常把“艾”写作“爱”或“二”,把“奇”写成“琦”或“七”。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就更不消说了。因为如果去掉姓氏“张”,“艾奇”是活脱脱一外国人名。

    也就因“艾奇”两字难写准,镇里选举时,他吃了一回哑吧亏。

    1988年,张艾奇23岁。这年,他选为村委主任,开办了麻窝煤矿并兼任矿长。麻窝煤矿虽是一村办煤矿,但其效益和安全在全郴州市有名,拿过省优部优的牌子。1996年当村支书,两年后录用为乡镇干部。当年下半年参与副镇长职位竞选。那时,不是在候选人的选票上打“勾”打“叉”,而是发一张纸给代表们写名字,称为海选。别人的名字都好写,唯独“艾奇”这外国人一样的名字不好写,而这些农民出身的代表们认为只要把音写得差不多就行了。于是“艾”写作“爱”或“二”,把“奇”写成“琦”或“七”的选票有一大把。根据选举法规定“凡同音不同字的选票视为无效票”。本可当选的艾奇落选了。

    “没关糸!”达观的张艾奇对选举结果一笑置之,“对事不对人,依选举法办事没错。”但心里还是有点后悔和不平。

    张艾奇当了几年镇干部,各项工作都搞得不错。

    随袁家铸造业纷纷南迁广东沿海珠江三角洲,企业有近三百家,从业人员好几千。袁家镇把党的阳光雨露和党的工作延伸到那里的各个支部,决定派一个镇干部长驻珠江三角洲。负责了解那块天地铸造人的生产生活状况,关心他们的党组织生活,不仅要把党的声音传播给那里的铸造人,而且要协助他们维权。袁家镇党委政府觉得按张艾奇的性格、气质和能力很适合这一角色。

    我与张艾奇第一次见面是在广东番禺唐基学厂里。

    年6月2月结束韶关采访到达番禺唐基学厂里。唐基学打电话把张艾奇叫过来了,随后陪同我们到中山采访。一起吃了两餐饭,礼节性的碰过两次杯,仅此而己。但这次深圳之行,我们相处五天,睡了四晚。他每到一地,铸造老板们都会闻风而至,围着他转,讲些高兴的或苦恼的事。我也就听到过许多有关他的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确实很深。

    张艾奇四方大脸,长相酷似电视连续剧《相煎上海滩》里那个武功高强,胆大包天,养有一对双胞胎兄弟的江湖艺人。好玩时,和蔼可亲;脸一沉,样子吓人。

    他们讲过一件这样的事。

    4年里的一天,唐基学找到张艾奇,说他交了8万多块钱货给一外地老板,按合同是货到付款,但卸下货后说过几天给。后来又一次一次地推,己拖了两个月。早先还接电话,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给,现在打电话都不接了,听说那老板准备走人。你看看怎么办?是起诉他还是想别的办法?

    张艾奇想了想说起诉不是很好的办法。等立案的程序走完,说不定他己走人。人一走,麻烦了。再说,打官司难扯麻纱,扯来扯去这8万块钱也得不到几个了。劳神费力不讨好。你看看你的货还在不在厂里?唐基学说货还在;张艾奇说如果那老板真的想赖账走人,只有把货拖回;唐基学说那不是会打架?张艾奇说那就要作好打架的准备!但他们外了理,也不敢。

    张艾奇立即组织了30多个嘉禾人,乘坐三部卡车直接进了那个厂里。找老板,老板不见面;几个管理人员出来明知故问什么事?张艾奇直接说明了来意,今天要么拿钱,要么拖货!管理人员说要钱找老板,想从这里拖货是吹牛皮。说着指挥厂里的工人把厂门关起来,一副气势汹汹想打架的样子。

    张艾奇脸一沉喊,抄家伙!你们老板欠了账还想动武,别说你们这几个人,再多的人我们也不怕。

    嘉禾人都手拿铁家伙把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慌了,立即打电话向镇里报警,说是有人抢劫行凶。

    先是镇里来了人,大概是镇里那人有股份,很霸蛮。仗着是本地人多势众,口出狂言,不可一世。嘉禾人有点拿不准了,都看着张艾奇。

    张艾奇走近那人,说看来你也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你讲道理就不会他赖账你来帮凶。这样吧,既然你出头,我们不找老板了,专门找你,你是本地人,更好,你有家有老婆孩子;那人一听,慌了神,本地人的优势变了劣势,说不定哪天吃了亏。他的口气立即软了,说你们今天要干什么?张艾奇说,我告诉你,今天不给钱,我们下定决心要搬回自己的货。你挡不住,任何人都挡不住,谁挡谁吃亏。不信,你试试!

    那人不敢挡了,打电话叫派出所来人。

    派出所的来了,执法部门来了,是评理的来了。张艾奇由唐基学首先一五一厂陈述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张艾奇说我们的产品本来是卖的,收了货不给钱我们没办法才走这步棋,他们仗着是本地的还想打人,你们说该怎么办?

    执法部门毕竟是懂法讲理的,立即命令老板在15分钟之内赶到了结货款。

    不到10分钟,老板赶到,结清货款,张艾奇和唐基学才带人开车离厂。

    象这样的账,张艾奇还要过几回。根据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他采用不同的策略,有理,有利,有节,办得都很顺利。

    张艾奇对铸造老板说,我们铸造人在外办厂不容易,货款收不回的事己发生过好多好多。要债必须懂法,法律是讲理的,我们就得讲理,因此大家要学法,用法律保护自己。首先我们自己不外理,心里底气才足;但是,有了理还得抱团,我们珠三角的铸造老板准备成立一个这样的维权机构,碰上了类似唐基学那样的事,找维权机构解决。

    铸造老板们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们选你张艾奇当这个机构的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