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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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的炙热与刺痛都不足以叫我回过神来,修明,修明他竟然打我。这算什么,他也认为我们的女儿是杂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么,四周的骂声依旧聒噪,或许比之前更响亮,我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各种颜色的衣衫满屋晃动,与那青衫的背影绞作一团,我却似乎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绝望竟是这样一种心绪,看不见未来,也无意于过去,看不见光明,也无意于黑暗,爱的权利已被剥夺,却还见来不及找到什么来承载一份恨意。只单单的绝望,不知是我负了天下人,合该被世界抛弃,或是天下人负了我,我便索性离他们而去。

    或许这就是不可一世的奸雄曹操内心深处的想法,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孩子气的怕被人抛弃

    却不知,背弃所有人,和被所有人背背弃,原是一样的。

    恍惚间一把抱过女儿

    恍惚间冲进了雨中

    失去了一切后,谁来为我指明前进的方向。

    清澈的雨水凉凉的打在身上,却不知更凉的,是我的心

    或许,就停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带着一切的爱与恨。

    恍惚间听到童子稚嫩的声音在背诵诗经了,却是那首《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却似那时的我,在帘后静静地望着修明瘦削的身影,一句话都不用多说,因为小小的室内早就溢满了相思与爱意。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却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不似患得患失的我,竭尽全力的营造着一个关于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的骗局,不过是骗局。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或许是吧,一如当年修明的微笑,平静而甜蜜,一如今日修明的嫌恶,平静而苦涩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我却不怨,不怨修明,不怨自己,只希望着结局就停在这一刻,不爱,不恨,不怨。

    及尔皆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终究是亦已焉哉,多少爱情就终结在这四个字上。

    陆游与唐琬,一只小小的钗头凤如何能在多方阻挠的风雨下,衔住他们的爱情,后来,再娶,再嫁,再见,又能如何,不过是四阙凄婉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有缘无分,便是如此。

    更早的确有刘兰芝与焦仲卿的团圆,那首《孔雀东南飞》,便是最早的梁祝化蝶

    兰芝低低地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仲卿却误会了:“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谁的情能真如磐石一般呢,不过都是旦夕间的蒲苇罢了,只是什么事到了诗人、词人的眼中,便少了几分世俗的牵绊,只是我,终究只是世俗中一个俗之又俗的俗人我有爹,有娘,有女儿,有着许许多多的原因在牵绊着我的脚步,终究,连“举身赴清池”或是“自挂东南枝”都成了奢望。

    恍惚间女儿的哭声微弱的响起,给我指出了方向。终究就是这样吧,把女儿养大就好

    女儿呀,你会陪在娘的身边,对吗?

    恍惚间再醒来,却只见娘肿的如同桃核一般的双眼,女儿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又何尝不是娘的寄托

    于是我说:“女儿不孝,不能为娘分忧,反而使娘担心,如今女儿也做了母亲,才体会到娘的苦心……”

    娘的泪却再也忍不住了,娘说“碧桃,我的女儿,你受的苦娘又怎会不知,如今既然要放开,边彻彻底底的丢开那姓李的,从此再不问他的事……”

    我接过女儿,将她幼小的身躯温柔的护在怀里,细细的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后来,交到我手上的不过是薄薄的一纸休书,善妒,不孝或是无后,与我都再无半点关系。

    娘说:“你那表哥倒是个难得的好人,如今即便是这样,仍愿意娶你过门,且你舅母又在前年上没了,再不至于受那窝囊气。”

    我笑道“娘却这么快就要赶我出家门了”

    娘却一字一顿的对我说:“碧桃,嫁了吧,你可以不要相公,云儿却不能没有父亲。”

    这次却是一个晴天,我身着大红的嫁衣,流着泪,嫁给了表哥。

    女儿渐渐长大,安静的性格一如那年竹林中的修明,出尘的气质使人不禁恍惚。我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女儿五岁生日那天,医生终于断定我再活不过一个月,表哥很伤心,我却仿佛得到了解脱,我拉着表哥的手,说“送我去一个地方……”

    黄昏的江南,落日的余晖将晚霞染得通红,濛濛的细雨如轻雾般笼罩在竹林中,模糊了颜色,模糊了形状,天地间只剩下混沌的一片。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修明的那一天,我靠在表哥的怀里,想起了那个有些落寞的背影,看着小屋另一侧的那座新坟,忽然什么都说不来了。

    想不到我们这次见面,竟是天人永隔。

    微雨不停地下着,在潮湿的空气中,雾气厚重的如一道帘幕,隔在我和修明中间,让我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感受不到他的视线。这雾气却将那青衫男子的身影在我的心中衬得分外清晰,五官十分精致,轮廓分外清晰,皮肤很白,却不显的病弱,他微笑着,温柔的唤我“娘子”

    忽然期盼着能走到他面前挽住他的手,甚至只要能看得清楚一点,也好。

    可是我知道,当浓雾散尽,再也不会有一个青衫男子站在小屋门口微笑着望着我,唤我“碧桃”忽而又忆起了那阙写了无数遍,念了无数遍的宋词

    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但令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说什么但令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现在想来,最好的结局,或许竟是守着相思,一辈子,共饮长江水。女儿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对我说,“娘,这里好漂亮,就是雾气大了些,您身子不好,咱们进屋吧”

    我点了点头,对她说:“就是在这里,娘第一次见到你爹,那年,他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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