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孩子间的玩笑话,佳萍听了,心头还是一阵震动。这种住宅楼里,孩子间的联系向来要比大人普遍得多,不久就会有闲人说起“路路爸爸”如何,“给路路补课那女的”如何。还有孙明那声笑,总觉得哪里透着些轻蔑,非常可气。忽然额头上一丝瘙痒,她用手指一抹,是只小飞虫,已在指尖碎成黑点,她极不耐烦地弹掉,自语道:“什么!”孙明笑道:“这里还有!”他一伸手,似乎要去触她的额头,她突然抬手,拦腰把他的手臂打落。孙明一愣,站定在那里。她也不看他,走得更快了。
他气极了,她竟这样古怪,当场给她难堪,为所欲为,她把他当什么了!他突然觉得他对她有些过火了,恨不得立刻做些事出来,杀一杀她的傲气。
佳萍走得那样快,正好一脚踏在一块儿松动的砖块上,突然向下一挫,心头一惊。她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本以为自己一直是在朝着幸福的方向走,那些脚印什么时候竟成了积水的坑,当初不过是一个挨一个往里跳。
她一口气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才想起要坐车,站牌却已经过了,又折回来。公交车一辆又一辆,司机永远是一副不耐烦的口吻,“快上快上”地只管催促。人多了又少了,她却不知该去哪里。振华没给她打电话,一定是婆婆说了什么,不然无缘无故地走了,他怎会不问一声。她不想回家,那哪里是她的家,分明是他们的家。她忽然想起从医院出来时,本是要去杨青家的,有好些时没联系了,也不知两人现在是好是坏。她忽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她掏出手机给杨青打电话,屏幕上却显示一条消息,点开了,只有两个字“想你”,号码是陌生的,她却立刻知道是孙明,心里有些伤感。
电话通了,那边还犹自是杨青“咯咯”的笑声,好容易才止住,道:“佳萍!”一种余笑未泯的口吻。佳萍道:“这么高兴?”杨青笑道:“我爸穿军伟的衣服,自己说像土匪。”佳萍道:“伯父真逗!”杨青道:“我爸高兴起来简直就是个老活宝。”忽又道:“军伟定了两张电影票,自己又出差了,浪费了也可惜,你想不想去,下午三点?”军伟已经搬回来住了,杨青这一向还是比较开心的,忘记了和佳萍的不愉快,倾心相约。佳萍顿了顿,笑道:“好啊!”两人又约了地方,说不见不散。
想不到是这样一种局面,看来是雨过天晴了,她父亲也和军伟达成了相当的谅解,不然怎肯去穿他的衣服。她想到杨青父亲一把年纪,穿起那种衣服的样子,顶着那怅惘笑了一声――也不像是在笑。
终于又听见杨青的笑了,竟有一种清风明月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自己终于卸下重负的缘故,可她确实是极易笑的,尤其大学那会儿,笑里总泛着一种清新生动。那金子一般的岁月里,她却是一副抑郁之色,她自己并不觉得,别人却是这样看待她的。也许就是因为这点,她和杨青四年里引以为陌路。现在想来,当时究竟还是对她怀有一种嫉妒,从小到大,一路坦然,应有尽有,自然把生活看得很轻易,想不笑都难,她怎能和她比!
快中午了,她并不想吃饭,决定先坐车过去,到影院门口慢慢等。坐在公交车上,对面一个少女,脸窄窄的,眼睛险些要从两边跌出去,模样虽不标致,却依旧令人羡慕。佳萍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那时,就连痛苦都散发着新鲜幼稚的气息,痛苦背后是遥远的未来,带着美丽的面孔朝她微笑,她便一面悲伤,一面憧憬着去做未来的女主角。年轻是美好的,只因那时一切都来及。
想到大学,她又连带着想到军伟。军伟的衣服确实有好些怪气的,大学那会儿猖獗得很,毕业后算是好点了,不过也还是锋芒毕露。有次穿了一件金黄色衬衫,上面挤着些眼睛似的黑圈,束着腰,风风火火地进了她们宿舍,几个人立刻叫道:“谁家的蜂王跑出来了,快抓住了!”前些时一身都是愁,总是避免想到他,仿佛一个念头也是一重罪,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再想起来便又是一种情怀。她不知道也是因为有了昨晚一出,便把军伟之事觑看得轻了。
车上人不多,身后忽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嫁个老公,又有钱又风光,不似我这样的……要走这步,就不怕他们怎么样,他们拿定你离不开这个家,我偏……”车轰轰地向前驶去,女人的声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有无奈,有怨恨,说到最后,气鼓鼓的,仿佛铁了心要与命运一搏。她忽然间羞愧起来,她向来是鄙薄这种女人的,可是现在,她有什么资格呢,绕了一大圈,不过又回到了别人的起点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