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父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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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华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并没见怎样高兴,他这么轻易就提了,她会不会也想到那一层可能,她当然会的,他不禁如坐针毡。

    鱼皮稍有些焦,佳萍把旁边几只盘子移了移,摆在桌子中央,父亲笑道:“红烧鲤鱼,颜色不错!”振华笑道:“放盐了吗?”佳萍拿眼瞪他道:“我什么时候不放盐!”父亲笑道:“快快,都坐下来吃!”

    三人吃完饭,围坐在沙发旁,叙家常似的――叙得小心翼翼。父亲道:“今天真热。”佳萍道:“可不是,脸都不敢抬一下。”振华道:“蒸锅一样。”他这样说,事实上却并没感觉怎样热,他那样振奋,根本无暇顾及。他是穿透了这个酷热的夏日回来的。

    父亲道:“我记忆里没有比杨柳的夏天更热的了,尤其刚下放那几天,几百亩的麦地,人人赤着脊背,要积极吗,我也赤着,肩挑背扛,一天下来两个肩膀就不堪入目了。”

    佳萍从没听父亲说起过这些,新奇地笑笑,她能看见父亲笨拙地挑着筐晃晃荡荡地从田里出来,稀有地亲切。父亲又道:“后来分到桃园,孙猴子接管蟠桃园似的,那个高兴,铆足了劲吃。”振华笑道:“那可不得了,我有次才吃了一斤就闹起肚子,去找大夫,是个女的,阴阳怪气地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吃桃子。”

    佳萍暗暗踢他一脚,他楞了,瞅瞅她,不再言语。他当然想不到,她父亲就是因为那次吃坏了肚子找到医院去,才和她母亲相识的,她是镇医院的医生。佳萍听谁说起过,这在当时也算得上一场浪漫了。

    他几乎触到了禁区。她的心提起来,想立刻用别的话差开,可用意太明显了,也不好。她正思谋一个合适的话题,父亲忽然从口袋摸出一盒烟,抽了一只,又问振华道:“抽烟吗?”佳萍轻轻踢了他一脚,他摆摆手,笑道:“不,不!”父亲道:“不抽的好”,把烟点上吸了一口,道:“这东西,沾上了就甩不掉。”

    又聊了一会儿。裂痕究竟太深了,都用心去弥补,努力亲切些。外人看来,却只见得客气。也都一言一句地说,那间隔却异常明显,每句话都像是被不得已拾起来一样,因为那小心翼翼地亲热,况且,两人又刚存了一肚子心事。

    佳萍父亲早觉察出来了,她从厨房出来后脸色僵硬多了,笑得也心不在焉。听见两人在厨房里说话,难道是振华有什么抱怨,这么些年音信全无,连婚礼都没露面,现在知道寻来了。怪不得他多心,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说不过去――可也不像。

    久别重逢后的时光最不经,佳萍却觉得有些漫长。父亲忽然从包里翻出一张存折,道:“你们买房时用吧。”佳萍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想办法。”实在是冷漠得太久了,一点疼爱也令她受宠若惊。振华也忙着推让,道:“您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大红皮的存折躺在茶几上,看着不大舒服,仿佛是对他的一种鞭策。正赶在这个当口,迟些日子多好,等他稳稳当当地坐上助理,该是另一番模样了。

    父亲道:“拿着吧,你们结婚我也没送什么。”这钱本意是给她添置衣物的,可是女儿住得这样简陋,将来买房又是很大一笔支出。如果她过得很好,他的愧意也不会这般深切。佳萍不再说话,太客气了,父亲会作另一种想。

    振华先走了,嘱咐她一定要留住父亲。父亲送到楼梯口,被佳萍催回来。烟灰缸里已经横了五六个烟头,佳萍忍不住道:“爸,还是少抽些。”父亲一愣,笑道:“戒了几次,心一烦就又抽上了”,她本可以就势问下去,到底是什么烦心事令他这样出尔反尔,也许,他这样说,正是一种暗示,他期待着她的循究。她却没有。虽然自从听二婶说过之后,她就一直惦记着,真正见了面,却不想他挑开那张纸,挑开也没用,她能作什么,难道和他一起讨论他的“婚变”。他也许是想说一些悔过意味的话,或是单纯地倾诉,不管怎样,她是再不想淌那场浑水了。只是父亲那笑,很有些凄凉,像深秋的高空滴落的雨,透心凉。她要把心硬起来。

    父亲又道:“最近头发掉的厉害。”总觉得他的变化极大,这么一说,她才醒悟过来:其它倒在其次,最是前额的头发,稀稀落落的,大不如前,佳萍道:“哦,上年纪的缘故。”

    父亲忽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她一怔,他竟看出来些什么了,佳萍自以为表面还算平静,她笑道:“没有!”父亲道:“不管什么,和振华商量着来,总有解决的办法。”佳萍道:“嗯。”这样说着,心里禁不住一阵委屈。她知道他希望她说出来,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令他徒增烦恼。他能为她挡风遮雨的时候,只是令她伤心,现在,他头发灰白了,就是想挺身而出也不能了。

    秒针在头顶上响着,“嚓―嚓―嚓―”把时间划成一格一格的。佳萍从来不知道这表走起来声音可以这样大,她忍不住瞅了几眼,父亲道:“可不要耽误了上班。”他会错了意,她也不去解释,道:“可以请假。”

    父亲却要走了,说车不等人。佳萍要留,他却很坚决,只好一起出门,打车去了汽车站。外面更热了,住在火球一样,没了思想,没了杂念。父亲夹在几个年轻男人中间上了车,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探出头来道:“好好吃饭!”佳萍道:“你也是。”父亲的前额汗涔涔的,头发濡湿了贴在上面,笑着。汽车还有十多分钟才开,父亲挥着手让她先走。佳萍转身,想着父亲顶着日头,大老远赶了这么一趟,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不知不觉,泪水和着汗水流下来。

    太阳煌煌的,肆无忌惮,到处是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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