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上渔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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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车的马路对面是个饭店,招牌上画着几尾活蹦乱跳的鱼,旁边四个大字“海上渔村”。路路见了立刻道:“我要吃鱼!”孙明笑道:“没问题”,又对佳萍道:“沈老师――”佳萍忙道:“你们去,我该回去了!”孙明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路路一定不许!”路路两只手牵着小狗,使劲点头道:“嗯,不许不许,沈老师,鱼很好吃!”

    佳萍推辞不过,去了,小狗留在车内。菜上来了,路路吃了几口便坐不住了,闹着要去和小狗作伴。佳萍劝了几句,孙明道:“由她吧!”孙明把路路送到车上,又隔窗嘱咐了几句。

    佳萍踌躇不安,她始终对与孙明单独相处感到一种禁忌,可又不好就此走掉。孙明回来了,佳萍欠了欠身。

    路路在时,一会儿要东一会儿要西,两人都围着她忙活,偶尔有些言谈,也是关于她的。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其实,见面也才不过两次。孙明见的女人多了,佳萍这样的却是极少,他一边机械地往嘴里送菜,一边琢磨如何开口。他不想再提女儿,女儿已经占去了今天一大半时间,剩下的时间他要留给自己。

    两人竟同时开口,佳萍道“孙总”,孙明道“沈老师”,撞在一起,又都笑了,都道:“你先说。”孙明笑道:“沈老师,你一定要改称呼了,孙总孙总的,听起来太见外!”佳萍微微一笑,道:“您是振华的领导。”孙明道:“对,我是振华的上司,并不是你的,还是叫我孙明的好!”佳萍不置可否,低头一笑。孙明笑道:“我也是想沾沾你们年轻人的光,称名道姓听起来又年轻又活泼,一声孙总,沉甸甸的,立刻就是古董级人物了。”佳萍正端起一杯草莓汁送到嘴边,不禁噗嗤一笑,红滟滟的果汁湖水一样,在晶莹剔透的杯子里泛起一阵涟漪。佳萍道:“孙总,您可真逗!”孙明笑道:“我的一番话白说了!”

    佳萍呷了一小口,忽道:“孙总您多大了?”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自己先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孙明道:“女人的年龄是秘密,好比私家花园,男人的年龄却是集贸市场,何况我这古董级男人,更用不着这块遮羞布了。我九零年大学毕业,今年三十三了。”佳萍笑道:“谁没有年轻过,谁不会变老,您也只是刚三十出头,年轻得很呢!”孙明笑道:“借你吉言。”

    有盘大虾,佳萍不去动,孙明剥了一只送到她蝶子里,道:“我回答了你的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了”,顿了顿,笑道:“你和振华是大学同学?”他本想说小任,话到嘴边又改作振华。佳萍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算是吧!”她想他只是随口一问,搪塞一下就过去了,孙明却道:“这话奇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能算是呢?”佳萍本不善说谎,脸一红,道:“我们同年毕业”,她不想说下去了,孙明两只眼睛却不放松,只好又道:“临毕业参加招聘会时撞见的。”

    孙明突然一笑,道:“真遗憾,我当初怎么就没撞见一个!我们上大学那会儿,谈恋爱的并不多,不像现在,再加上网恋,真是五花八门。路路母亲是我工作后才认识的,生活了几年,性格很合不来,就离了。”他的脸色突然沉下来,声音凝重地道:“就是路路可怜,是我把她害苦了!”

    佳萍万想不到他几句话一拐,竟说到这上边。她总觉得男人的哭泣分外凄恻,男人的愁苦也分外感伤,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痛苦总是有节制的,不像女人,悲伤起来便望不到头,迟早会令人生厌。她突然想起父亲。不管怎样,他也是不幸的。无爱的婚姻没有对与错,有的全是错,彻头彻尾的错。为什么要说“旁观者清”,那些心灵的折磨与较量,他们能清楚多少,又能理解多少!旁人看见的永远是事件的外表,可他们就有胆量拿着这一点外表下定论,斩钉截铁的。佳萍突然对他充满同情,她把菜往孙明身边移了移,道:“孙总,您不用太担心,路路会很好的!”

    她的确太年轻了,她并不知道孙明那番深沉凝重,自有目的。他做事向来是目的性很强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孙明听见佳萍的语气柔和下来,很满意,道:“自从你来了,路路高兴多了!”手机忽然响了,路路道:“爸爸,小狗在车里撒尿了,你不会生它的气吧?”孙明笑道:“当然不会,记的别把头伸到窗外,爸爸这里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挂了手机,孙明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佳萍道:“让她等太久了,我吃好了,我去看看她。”孙明朝马路对面望了望,道:“也好,一起走吧!”

    孙明带路路去公园,邀佳萍一起去,佳萍推辞再三。她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半了,振华却不在。他中午赶着作月表,给她发了短信,她刚看见。

    孙明知道她会扑个空,振华的工作是他亲自安排的。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佳萍的为人他几句话过后便已心知肚明。他对佳萍不无好感,可充其量也只是好感,她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型女人。有些女人,就像她手中那杯红滟滟的果汁,浓艳香甜,只消一眼便会想入非非,品上一口更是神魂颠倒。她却像杯温开水,也能解渴,却无甚滋味,只是看着有些妙处,纯静透明,惹起一种铅华落尽的感触。这样的女人,最美的时刻不在床上,而是在一处寒天雪地里,兀自蹲下去,笑盈盈地捧起一捧雪,陶醉其中――他是学中文的,从助理做起。如果她对他百般奉承,立刻便会索然无趣,反而是她这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令他蠢蠢欲动。他的脾气和女儿一样,想得到什么便不肯放松。

    佳萍无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了,忽然母亲打过电话来,她吓了一跳。母亲道:“热死了这几天。”佳萍道:“这里也是,您身体好吗?”母亲怅然道:“还能好到哪儿去,把该吃的药都吃上,只能这样了。”佳萍这一向往家打电话的次数少多了,听到母亲的声音,她总有些愧疚。虽然事情过去大半年了,可一想到母亲这些年来,诸事不如意,自己的婚事又令她心灰意冷,心里就不是滋味。母亲忽然笑道:“我养了一只猫。”佳萍道:“噢,怎么想起来的?”母亲呵呵笑道:“做个伴儿!”

    母亲爱干净,她现在一定是太寂寞了,才弄了只猫在身边。她不喜欢猫。初中那会儿,也是个盛夏,她在窗前写作业,听见喜鹊叫,抬头一望,却吓了一跳:一只小喜鹊安然蹲在墙头树枝下,一只黄猫正拖长了尾巴,蹑手蹑脚地靠过去,不过二尺远近。她急了,也顾不得出去,一把推开窗,连书带本子抄起来朝那黄猫砸去。她救了鹊儿一命,它却并不晓得感激她,带好运给她。晚上,父母关着房门大吵了一架,前所未有的激烈,她也关着门,把书上破裂的地方一页页粘起来。粘着粘着,泪水便滴滴答答落到书上,那本书更狼藉了。她那时便想,喜鹊总是好的,都怪那只猫,是它把厄运带来的。母亲身边多了一只猫,不会又有什么事情吧,她想到孙明,还有他那异样的神情。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公园到了。有了小狗,不,应该是豆豆,路路给起的,有了豆豆,路路的话少了,其实也并不少,只不过说话对象转移了,现在豆豆是路路最忠实的听众。路路豆豆,有意思,孙明不禁一笑。公园有架摩天轮,他很喜欢看摩天轮在蓝天下的姿态,不是说眺望摩天轮的人都是在眺望幸福吗,他喜欢站在那里眺望它。他想到下次可以和她谈谈文学,一个很不错的话题,像她那样带点孩子气的女人,总是喜欢文学的。他曾经有段时间很喜欢写诗,他在校报呆过。那时候,他悄悄爱上一个邻系的女孩儿,便写了一首关于她的诗,发在校报上。好像有一句是“挽着长辫,在如雪的槐花旁回眸一笑”,还有一句“带着年少的容颜,走过写诗人的身边”,她当然是不知道的。他沉默着,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她有了男友,他只有更沉默,一段时间里几乎一蹶不振。那种痛楚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那时候怎么那么傻,不过,也傻得可爱。他不知道自己竟微笑了。十二年的时间,她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仿佛是小而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他抬头望去,摩天轮已经转动起来,渐渐地,那女孩儿的轮廓竟和佳萍重叠在一起。佳萍像她吗,也许吧,他实在记不起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