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空气,寥廓的长夜,两人走出来,精神一振。佳萍忽然发现宝贝似地叫道:“烤地瓜!”振华抬头,看见马路对过有个人,戴着一顶棉帽,袖着手,站在小推车旁边。振华道:“这么晚了,真是不容易!”佳萍道:“你等我,我去买两个来!”振华看着佳萍躲过一辆车跑过去,不一会儿,拎着地瓜往回走,隔着几米远一边笑一边道:“呀,出大丑了!”振华道:“怎么了?”佳萍道:“我还称呼人家‘大爷’,一抬头,竟是个年轻大姑娘!”振华道:“哦,天这么黑,这幅穿戴,也难怪!”走了几步,佳萍忽然道:“她肯定是怕招惹麻烦才这样的!”
全家乐就在他们住的那条街上,还亮着灯,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两人走近了,却看见两扇门紧闭。佳萍凑在玻璃门上向里瞅了瞅,心下有些沮丧。振华笑道:“饺子没吃着,吃了个闭门羹!”两人正要转身走开,忽然从里面迎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把门打开了。佳萍陡然高兴起来。
进到屋里才感觉到外面的寒冷。屋里的布置很简陋,甚至有些破败:水泥地,贴墙有个很陈旧的玻璃橱柜,里边杂七杂八,堆满了食物。屋子中央是只低矮的火炉,四下摆了些桌椅。里面并没有其它人,两人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望出去,路灯下的那辆轿车已失去了颜色。男子站在火炉旁问道:“吃点什么?”振华道:“两盘饺子!”又问佳萍:“你还想吃什么?”佳萍道:“就吃饺子吧,韭菜鸡蛋馅就很好!”
不多会儿,饺子端上来了,热腾腾的,散发着香味。振华已经饿得够呛,夹了一个就塞到嘴里。佳萍忽然想起,上次和振华一起吃馆子,还是毕业前两人初识,振华大老远跑到她学校,在校门口一个饭店吃的,那时两人都还很拘谨。距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佳萍突然感觉生命里满是空白!
快过年了,振华和佳萍设了几套方案,周全来周全去,很不耐烦。大年三十上午,两人回到平阳。佳萍一进门就赶到厨房,两个老人正在包饺子,振华母亲满手沾着白面,又把她推了出来,道:“就完了,你们快歇着去!”佳萍看看振华,振华道:“你站那儿也是添乱,挤了一路,坐会儿吧,养足了精神,下午还得赶回去。”振华母亲一只脚已经迈进厨房,听了这话,立即又缩回来,道:“赶回去?赶哪儿去?”佳萍抢先笑道:“妈,我正要给您说,我放心不下家里,下午回去看看。”振华母亲笑道:“佳萍,别怪妈留你,这里也是你的家呀,大过年的,又是第一次――”振华笑道:“妈,我们都商量好了!”振华父亲忽然从厨房里喊道:“锅开了,快下饺子!”佳萍连忙赶过去,道:“爸,我来!”
吃饭时,振华的话特别多。吃完饭,两人回到屋里,关了门。佳萍斜倚在床上,剖着桔子道:“你妈生气了?”振华笑道:“没有,她是舍不得你走!”佳萍道:“可家里就我妈一个人!”振华笑道:“放心,我们任家开明着呢,不就是省亲吗,准了,过来领旨谢恩!”佳萍拿起桔子皮砸了过去,笑道:“呸,有三分颜色吗,就要开染房!”振华一低头,桔子皮砸到后面的镜子上,又啪地一声落在书桌上。振华笑道:“我妈舍不得你,我更舍不得!”佳萍笑道:“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说这种肉麻的话!”振华突然上前抱起佳萍,转了几圈,放到书桌上,惹得佳萍一阵笑,振华低声道:“还有更肉麻的呢!”
三十晚上,佳萍赶回家。母亲在厨房里低着头咚咚咚地剁陷儿,佳萍悄悄走进去,低声道:“妈!”佳萍母亲吓得差点把菜刀扔出去,见是佳萍,又喜又气,骂道:“鬼丫头,一天到晚没个正经!”佳萍笑道:“又不是数钱,瞧你专心的,小心贼把屋子搬空了!”佳萍母亲向地下啐了一口,道:“大过年的不说点吉利话”,又朝窗外望了望,道:“振华呢?”佳萍拿起菜刀,胡乱剁了几下,道:“他家呢!”佳萍母亲作色道:“电话里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让我张罗这一桌菜!”佳萍道:“还不是怕你不高兴,哎呀――妈,我回来还不够吗!”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头蒜来剥,笑道:“别看咱们人少,照样可以热闹!”佳萍母亲又咚咚咚地剁起来,赌气似地道:“要想热闹,怎么也得把锅碗飘盆都算进来!”佳萍笑道:“这主意不错!”佳萍母亲忽厉声道:“还剥,已经剥了半碗了,不够你吃的!”佳萍撇撇嘴,剥过的,没剥过的一把抓起来,一骨脑儿扔进篮子里,低头出去,边走边嘀咕道:“怕了你们了!”佳萍母亲立刻道:“你们?还有谁?”佳萍倒吸了一口气,赶紧跑了出去。
佳萍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对联贴上了,瓜果蔬菜,糖豆零吃备下了,香也上了,就连鞭炮也都挂上了架,只等那一点火星,便劈哩啪啦四下飞散。屋里窗台上照旧摆着几盆花,红的红,粉的粉,暖烘烘兴冲冲地开着,不管窗前那棵石榴树被映衬得多么枯寒。这是个重要的日子,母亲照往年一般,打点一切,努力往热闹里过,她要使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完备齐全。可是,这座房子,越是干净整洁,就越显得冷清清,空落落的。它的空洞不是几盆花草甚至一切外物可以填补起来的。佳萍黯然。
大年初一,二婶来拜年。虽然父母离了婚,因为两家住得实在很近,也还照常走动。佳萍母亲在楼上陪客,佳萍连忙让进来,二婶满脸笑容道:“还是那么瘦,瞧你这胳膊,身体要紧,千万别尽顾着省钱。”佳萍笑道:“没有,我就是长不胖。”
二婶扬起眉头,笑道:“你哥这两年可是发福了,我老劝他,这样不好,年纪轻轻的,走起路来也不利索――好在有个车,倒也不用怎么走,想去哪儿都方便。唉,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应酬,谁经得起!”佳萍抿嘴一笑,道:“怪不得,回来到现在,一直没见他人影。”
二婶笑道:“这些时行情好,被他赶上了,忙得不着家”,顿了顿又道:“房子看好了?”佳萍一愣,道:“什么房子?”二婶道:“你们不是准备买房子吗,你妈都跟你哥打听过好几次了!”佳萍道:“打听什么?”二婶笑道:“你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当然是装修的事。要我说,一家人,什么钱不钱的,关键是――”
佳萍一笑,打断道:“关键是房子还在镜了里照着呢!”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也不知母亲对她们说了些什么。母亲也真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把戏。
二婶一怔,道:“哦,这样”,忽又笑道:“也不用急,现在这房价,涨得没谱,没点家底就是不行,只说上大学,上出来又能怎样!”
佳萍听着这话不像,淡淡一笑,也就没往下接。人的世俗是不待走出家门就可以体验到的。当初父亲在家时,过得从容,她可从来没看低过谁,现在,自己处境稍有不堪,何至于这样当面奚落呢!她的儿子,早早就出来做装潢生意了。当年父亲受那女人挑嗦,离婚前把钱转匿了个干净。父亲的钱本就不在母亲的掌控中,一番手脚下来,母亲只得了这一幢房子和自己三万元的教育费。母亲那点退休金,日常开销倒是够了,其它便都是妄想。自己又刚毕业,这些她做婶子的又不是不知道,红口白牙的,说什么家底。听那口气,又像是冲振华去的,也怪自己,过得不如人,难怪人瞧不起,只是连累着母亲也被看低了,丈夫走了,就一个女儿也不争气。佳萍忿忿之外,不免有些伤心。
佳萍正暗地里愁肠百结,忽听见母亲陪着客人,一路说笑着从楼上下来,见了二婶,笑道:“来了,先坐,我就来!”母亲送客回来,二婶笑道:“刚才出去那女的看着面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母亲笑道:“原先一个诊室的,后来调市医院了,男的是她丈夫,在市委。这次回来过年,也是多少年没见了!”二婶笑道:“噢――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佳萍当然明白二婶想起来什么来了!当年父母闹离婚时,这个女人隔三差五就来了,和母亲促膝长谈,没少出谋划策。她当时虽然少不更事,也很鄙薄这女人,她老是在母亲面前炫耀她丈夫,炫耀她牢不可破的感情基础,她也知道,这女人只要一出这个院门,便会把母亲在悲痛无耐的境地下倾诉于她的话,到处与人闲咬。所以,母亲有时把她当知已一样,她却并不怎么搭理她。
二婶闲谈了一会儿要走,母亲强留饭,二婶推了半天,出了门,又隔墙喊道:“佳萍,我可等着新女婿上门啊!”佳萍听得明白,却不答话,母亲一转身,道:“振华几时回来?”佳萍不耐烦地道:“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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