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看着父亲说完这些话,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透露说:“离休的政策马上也要变。要变到四九年十月一日之前的都是离休干部,你正好在杠子之内。回去再好好想想,想想合算不合算。离休跟退休差别可大了。”
局长的话着实让父亲为难了。“离休”一词对父亲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这种诱惑力不仅是钱,甚至不仅是荣誉,它似乎是一种象征,一种对自己几十年革命的充分肯定,还是一种地位,一种精神,一种特权。总之,如果能成为离休干部,父亲自己似乎就跟老局长平起平坐了。这个诱惑实在上太大了一点,或者说放弃这一切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母亲拿出了老娘的权威,再次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
幸亏召开了这次会议,正是这次会议,挽救了孙传宝,挽救了他们孙家,因为在这次会议上,会议的召集人、主持人和中心发言人都是老娘,于是会议的最后决议也就集中了老娘的个人意见――不惜一切代价,让孙传宝成为国家正式职工。老娘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说话的煽动性一点都不差。老娘说:“为了儿子,要我的老命都行,哪能在乎一个狗屁离休干部?既然老头子都能成为离休干部,那么将来的离休干部就不限于是老红军了,或者说就不值钱了。再说,老局长只是说可能会这样,并没有把话说死。要是现在不让小宝顶职,等过了两年,顶职不允许了,离休的事情也没有搞成,不是吃了哑巴亏?”
应该说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这几句话说的非常有水平,至少把大家都说服了,于是,会议一致决定,父亲立即提前办理退休手续,让孙传宝顶职。
本来会议形成决议之后,这件事情就是铁板钉钉子了,谁知在最后关头又节外生枝,这次把孙传宝带入险境的是从来都不说话的大姐夫。
“爸爸是不是真的提前办退休了?”大姐夫这一天突然这样问。
“办了,”母亲说,“当然办了。都已经是说好的事情嘛。再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趁现在能办当然赶快办了。”
母亲说的非常坚决,也非常快,仿佛生怕自己说的含糊了或者是说的不坚决了,老头子就会立刻改变主意。母亲知道,父亲其实是很在意“离休”的。
“如果真的已经退了,那就让老五顶职吧。”大姐夫不急不慢不温不火地说。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震撼力惊人。事实上,大姐夫说完这句话,整个孙家全部都给震住了。
这时候,除了钟摆的声音外,偌大的房子里面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人们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屋子人在一起,一点声音都没有,气氛比发怒还可怕。
“你说什么?”老娘问,“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应该让老五顶职。”大姐夫说,“本来老五当初就是为了小宝去建设兵团的,现在兵团改成国营农场了,国营农场也算是国家单位,所以以后农场的知识青年一律不准招工了,顶职对于老五来说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大约是老娘从来都没有想到大姐夫居然敢说这样的话,所以面对一贯老实巴交的大姐夫,母亲竟然忘记了发火。
“其实我自己想提前退休让老五顶职的,”大姐夫继续说,“如果我让老五顶职了,爸爸就可以让小宝顶了。但是不行,单位不同意,说我才四十岁,不行,再说就是同意我退了,按政策也不能让老五顶职。没办法,所以我想如果爸爸实在要提前退休,就应当让老五顶职。”
大姐夫说完,整个屋子又没声音了。
突然,从墙角传出哭声,大家一看,是二姐。二姐边哭边说:“都怪我,是我害了老五。”
由于老五当时并不在家,所以大姐夫和二姐丝毫没有讨好哪个人的问题。大约正因为如此,所以老娘连指责他们的理由都找不出来。或者是老娘也确实认为他们讲的对。
父亲这时候看看母亲,没有说话,或者是他想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所以干脆不说了。老娘这时候也抹起了眼泪。
“手心手背都是肉呀。”老娘说。老娘刚刚说完,众人还在急切地等待着下文,突然,“砰”一声巨响从里屋传出。于是大家也顾不得老娘往下准备说什么了,一起冲进里屋,却见孙传宝已经把一个花壳子的保温瓶砸在地上。
随着孙传宝的一声巨响,家庭形势发生了根本的逆转,结果就不用说了,当然还是让孙传宝顶职。这是孙传宝自己在关键的时刻用超乎寻常的举动起到了超乎寻常的关键作用,对于当时的孙家来说,这声巨响的作用完全可以和苏联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相媲美,甚至意义还要重大,因为这它的深远影响到现在还在继续发挥作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