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的云团渐渐厚了起来,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城外的旷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看着漆黑一片的远处,战天翼隐隐有些不安,现在周围的一切还是那样平静,但没人能保证魔物是不是就躲在那片迷蒙的黑暗之中,下一刻就会对人类的城市发起进攻。
旁边有一个站岗的武士,战天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炯炯的目光中闪耀着深深的敬意。这个年青的战士发现了战天翼的目光,立刻举起右手对他行了个标准的武士礼。
战天翼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认识我?”
“尊敬的大队长大人,我见过您与魔物的战斗。”年青的武士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地说着,“你是我们的英雄。”
这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战天翼笑了,英雄?人们只看到英雄耀眼的光环,却忽略这个词的背后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多的义务,和更多的死亡。
“你叫什么?”战天翼忽然有种想和他交谈的冲动,或许是想知道在这些佣兵的眼中,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吧。
“我叫达克,尊敬的大队长大人。”年青武士有些腼腆,面对心目中的英雄,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我叫战天翼,你可以别叫我尊敬的大队长大人吗?”故意学着达克的语气,战天翼重重拍了拍他宽厚结实的肩膀,滑落的笑意逐渐绽放在脸上,这让他眼里晃动的孤独一扫而空。
“是……天翼大人。”达克摸摸后脑勺,也嘿嘿笑了起来。
“达克,你是哪里人?”片刻之后,战天翼问道。
“我是南方海角村人,天翼大人。”达克大声回答,他怕战天翼没听过,又加上一句:“那里靠近海边。”
“海角村啊……据说那里离王城有近千里远,你怎么会跑到这里当佣兵来了?”战天翼笑着问道。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这个单纯的少年表情忽然有些低落,他踌躇了片刻,低声道:“我的父母都被魔物杀了,我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不会,只好一路流浪到这里,后来佣兵团招人我就过去了。”
达克他那单薄孤独的声音,仿佛刺穿了战天翼迷乱的内心。
战天翼沉默了,保持着一种伤感和怀念的姿式,又一个被魔物害得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啊。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父母离开已有十多年了吧,自己甚至都快要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摇摇头挥去心中的哀伤,战天翼叹息着将视线转向远天的浓云处,那里云团已经越来越厚,或许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吧,他皱起眉头,不安的情绪在冰凉的空气中漫延。如果下雨的话,冰冷的雨水肯定会严重消耗战士们的体力,如果到时候魔物来袭,那必定会是场艰苦的战斗。
“传令兵!”战天翼大声喊道,一个瘦小的武士快步跑到他的面前,那是个还没成年的瘦弱少年,当初看到他,战天翼想也不想立刻就把他调到了传令兵这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
“你立刻找到负责后勤的将领,告诉他我需要五千套防雨衣具。你带几个人把它们运到城头来。”战天翼急切地说道。
“是!”少年战士大声应道,瘦小的身体却站得笔直。
看着这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楼梯处,战天翼轻轻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的不安感觉仍然莫名的存在,正当他对这种感觉有些迷茫的时候,周围忽然传出一阵压抑的呻吟声。
扭头望去,只见周围站岗的战士除了少数还站立着,大多数人都软倒在地上,他们紧紧捂着腹部,满脸痛苦的表情,无法压抑的呻吟声在城墙上此起彼浮。
怎么回事?战天翼急忙走上前去,眼中满是焦躁。
这是个健壮的战士,他的盔甲上满是深浅的划痕,裸露在盔甲外的胳膊上,一条狭长的伤痕宛若丑陋的蚯蚓般扭曲地附在上面,这道伤痕还未结疤,显然是在不久前与魔物的战斗中造成的。
可以想象,这个彪悍的男人一定是个勇猛强悍的战士,但此刻他却满脸诡异的青绿色,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因为巨大的痛楚,他死死抵着自己的腹部上的盔甲,嘴唇因为牙齿用力的撕咬而渗出道道殷红的血丝。
这个战士看到战天翼,脸上扬逸起一丝振奋的光彩,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巨大的疼痛却让他只能徒劳地发出沙哑的“嘶嘶”声。
“这是怎么了?”战天翼愤怒地问,他有些心慌意乱,甚至是手无足措,缺乏经验的弱点终于在此刻暴露无疑。
“天翼大人,他们……会不会是中毒了?”达克犹豫着开口说道,他是还站立的其中一人,他的目光中同样泛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中毒?”恼怒地咀嚼着这个沉重的词语,战天翼双眉一挑,“达克,你马上找军医过来,另外通知刚才换岗的副大队长,让他组织一些有经验的老兵上来接替这些战士。”
“是!”达克重重地点头,有些兴奋地跑着离开。
顾不得思考达克兴奋的原由,战天翼努力将满脑子烦燥的情绪抛去,他又派了一个传令兵向雷霸天报告情况,然后指挥那些还站着的战士分一部分人将中毒的同僚抬到较为宽阔的地方,剩余的人接替伤员守好城头的岗位。
深夜的中州王城里,大部分百姓都进入了梦乡,虽然现在还是战争时期,可数千年来魔物无数次攻城都没有将王城攻陷,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今天是最后一天,他们都早早地睡下了,明亮的时候这一次的魔物攻城将会彻底结束,朴实的百姓们会敲响震天的锣鼓,带上精美的食物去慰劳那些从战场上胜利归来的勇敢战士。
宽阔的青石道路上,此刻已陷入了黑暗的寂静之中,夜色里,忽然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踏破了这片沉静的空气,随着马蹄声的逐渐清晰,一个身着重盔的年青武士正心急如焚地驱使着身下的战马。
快……再快点!再过两个路口就是中心广场了,总指挥大人一定就在那里。年青的武士心里默念着,他那坚毅的脸庞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没人知道这些战士是怎么中毒的,只是转眼间就倒了一大片人,那些人里有自己的朋友,兄弟,甚至是自己的队长也倒下了。年青的武士抬起衣袖抹去就要流进眼里的汗水,就连自己的弟弟也中毒了,他才十九岁啊,再过两个月才成年。
快了,前面就是龙凤阁,过了龙凤阁离中心广场就很近了,年青武士悬紧的心口不禁微微松驰下来。
这龙凤阁的女老板心眼可真好,而且人又那么漂亮,今天晚上她还让人在街边免费发放点心,当时自己挤了老半天才抢了一块,只是弟弟年龄太小了,哪里挤得过那些狼一样的武士,最后自己只能把点心分给了他。
虽然没有尝到滋味,可是能看到弟弟开心的笑容,那也值了。年青武士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暖流,自己的父母早亡,很小的时候就是自己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了。眼见着弟弟一长大,只要他过得开心,就算自己再累再苦也值得了。
“驾……”年青武士大喝一声,手中的马鞭在空气中虚击一下,划出一片响亮的碰撞声。身下的战马闻声猛地又快了几分,呼啸着向前狂奔而去。
龙凤阁巨大的招牌很快就映入了年青武士的眼帘,他的口中忽然有些发馋,晚上抢到的那个点心制作得可真漂亮啊,是自己长这么大看过最漂亮的了,可惜就是太少了点,两个人分都不够……
年青的武士稍微有点走神,可他不经意的一撇,却惊骇地发现从龙凤阁巨大的招牌里,一道银亮刺目的白光宛若划破长空的流星,疾电般往自己胸口射来。
十余米的距离一闪而过,流电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力的流影,年青的武士几乎来不及眨眼,只是凭着本能将身体往左侧拼命地倒下去。
流影最终还是没有命中目标,嗖的一声,从年青武士脸庞上方没超过一寸的空间里一闪而过,重新隐入黑暗的角落里去。
年青武士惊出满身的冷汗,他努力坐直身子,同时抽出挂在马背上的双刃战斧,忽然,身下的战马悲凉地惨嘶了一声,猛然跌倒在地上,年青武士悴不及防,竟被巨大的惯性甩出了五六米远,他趴在冰冷的青石路面上,全身仿佛散架了一样,巨大的痛楚像潮水般包围了自己。他颤抖着想要直起身子,却看到一幕让自己惊骇绝伦的凄惨画面。
自己的战马,自己一手养大的战马,它的两只前蹄不知被什么东西齐根斩断,就那么散落在数米远之外的路面上,巨大的疼痛让战马悲切地惨嘶着,它挣扎着想站起身子,可失去了前蹄,却让这个动作变成了一种虚幻的奢求。在战马后蹄下的地面上,原本坚硬的青石突然如水般溶化开来,露出一张狰狞丑陋的大口,森白的利齿在黑夜中隐隐反射出凄厉的寒光。
战马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恐怖的血盆大口,它惊骇地呜咽着,努力想要远离这个可怕怪物,可失去了前蹄的它,根本没法移动半步。终于,战马两只后蹄猛的一滑,就那么落入了可怕的巨口之中。
战马悲鸣着,似乎预料到自己的命运,它的眼中流出了惊恐的热泪,缓缓消失在巨口之中。巨口满意地合拢,路面又如水般颤抖了几下,转眼变为原本的面貌。
年青武士有一种身在梦幻之中的感觉,他努力咽了一口唾沫,揉了揉双眼,如果不是眼前的地面上还残留着两只断蹄和那一片刺眼的鲜血,以及仍然环绕在自己耳边的战马悲鸣声,他真以为自己就是在做一场噩梦。
年青的武士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巨斧,他的双腿剧烈地颤抖着,那是人在面对未知恐惧时极度害怕而造成的自然反应。他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努力想要从四周找到敌人的所在,只是他没有看见,在自己的脚下,地面又像先前那样如水般颤抖了片刻,在渐渐扩散隐去的涟漪中,一张巨口再次缓缓张开。
夜空中,浓浓的黑云已经遮蔽了大半边天,只有几点残留的星光依旧顽强地照耀着大地,要下雨了……
这是年青武士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记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