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月洞门后,只见院落后方有个花园,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月儿出现在右侧天际,洒得这幽静的后园银光闪闪,景致动人之极。园后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间顽强生长的老树弯曲探伸,迎风轻舞。婉蜒绕过的清溪,带着后山泻下来的泉瀑,缓缓注入荷花池中,洒出优美的流水声。
无缺不禁暗叹道:“这里竟让我生出避世退隐之心,可知其感染力量是多么强大,建设这内堡园林的人不愧是鲁老,即使杨广的御园,亦没有这种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觉。”他心情大佳,通过左弯右曲,两边美景层出不穷的回廊,经过一个竹林后,水声哗啦,原来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令人叹为观止。左方有一条碎石小路,与方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令人兴起寻幽探胜之心。无缺一路走去,左转右弯,顺路而下,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形势险要,路尽处竟别有洞天,这时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示此楼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寝。那下人已回转,看来此地是牧场的禁地。
无缺平复一下心中的激动,漫步走到小楼前,看着正门上“安乐窝”的牌匾,默念着入口梁柱上的对联:“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心情变得安宁起来。一把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来道:“贵客既临,何不上来和老夫见见面。”无缺笑道:“敢不从命。”举步进入大堂,大堂中的布置颇有韵味,红木家具浑厚朴实,映衬着后方生满植物的悬崖峭壁,显得别有滋味。屋角处有座楠木造的楼梯,通往上层。无缺拾级而上。只见上层以屏风分作前后两间,一方摆了圆桌方椅,另一方该是主人寝卧之所。在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这时正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那人峨冠博带,虽因背着他们见不到他的容颜,可是他比无缺尚要高出少许的身型,兼之穿的是宽大的长袍,使他有种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听到无缺走上楼,他柔声道:“小兄弟请坐下,尝尝老夫酿的六果液。”无缺看看桌上放着酒壶、杯子等酒具,酒壶中酒香四溢,确实是好酒。无缺已知道老人的身份,更无半分戒备之心,便不客气的坐下,伸手斟满了两杯酒,也不等主人家招呼,便兴冲冲地一口饮下!“六果液”呀,应该是大唐最好的酒了。果酒入喉,醇厚柔和,香味浓郁,回味悠长,便连无缺这种并不贪酒之人,也不禁赞了一声“好”字!忍不住又连喝好几杯!只是片刻,无缺雪白的脸颊上就浮起了两抹红晕,凭添一丝美感!呼吸间,酒香四溢!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繁杂的工序,再装入木桶埋地,陈酿三年始成,味道不错吧?”他转过头来笑看无缺,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朴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耳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的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合唇片、修长干净的脸庞,看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无缺笑笑:“鲁前辈果然是天下奇才,酿的酒确实不凡!”鲁妙子惊讶道:“我在此隐居已经三十年了,小友为何能认识我?难道是青璇告诉你的?”无缺楞道:“青璇?”鲁妙子笑道:“花小友,你可不要说不认得青璇!”无缺笑道:“原来鲁老已知我是谁,无缺失礼了!”鲁妙子道:“其实我在八年前就知道你了,没想到今天才见到真人。”无缺略一思索道:“原来八年前,青璇来见的人是您,怪不得。”鲁妙子突然变得很是伤感,他叹道:“不是的,八年前是秀?的娘去世,青璇来陪秀?,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啊!”无缺默然。
鲁妙子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过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若不是有这东西吊着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见不到你了。”无缺道:“鲁老是被祝玉妍所伤吧!”鲁妙子奇道:“这事你也知道?不错,我是她的故交,当初也的确被她的万千仪态所吸引,唉!我生平做过两件后悔终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爱上了这女人。三十年前不知为何,她知道我接受了“邪帝”向雨田的委托,替他保管了“邪帝舍利”,便前来向我讨要。我以受人所托不能答应,祝玉妍居然暴起出手将我重伤。枉我自负博学,在武功一途却没有达到最高境界,但那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鲁妙子再叹了一口气道:“三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这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是时日无多。”无缺想到,不过现在不会了,我可以救你。
看到无缺不以为然的样子,鲁妙子苦笑道:“我被祝妖妇的天魔功所伤,天魔真气在我的经脉中存在了三十年,耗尽了我的生命力,一直我都是苦苦支撑,不过这次恐怕撑不下去了。”无缺道:“鲁老,你未免太悲观了,天下未必没有帮你的办法!”鲁妙子轻叹道:“我已经看开了,自十二岁离乡,直到五十岁,我时刻都在流浪,凡事都有兴趣,任何事都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假若我能专志武道,未必能输过那妖妇,还能多活上十年八载,但到三十年前惨败于祝玉妍,我的心境已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这三十年来乃能使我醉心钻研的就只有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无缺赞叹道:“这任何一方面的学问,也可令人穷毕生的精力去钻研学习,鲁老却是兼修并顾,真教人钦佩。”
鲁妙子苦笑道:“这叫死性不改。”他眼中射出缅怀的神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不过园林和建筑之学,本非老夫钟情的物事,只因输了一盘棋给青雅,才被迫得要履行赌约,为这里建园造林,设计楼阁,哦,青雅就是秀?的母亲,唉!”他又黯然叹道:“若非能寄情于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伤发身亡。青雅啊!我欠你的何时才能回报呢?”鲁妙子双目现出泪光,一副不堪回首的唏嘘神情。
无缺安慰道:“鲁老莫要伤感,人应该往前看,不要再执着于过去。”鲁妙子像倏地苍老了几年般,喟然道:“当年受伤后,祝玉妍亲身追杀老夫,我本想寻宁道奇出头,岂知他已远赴域外,惟有躲到飞马牧场来。又布下种种疑兵之计,骗得那妖妇以为我逃往海外,唉,若非青雅收留,我!”鲁妙子一掌拍在台面上,坚硬的桌面清楚现出一个深刻盈寸的掌印,他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时光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什么男儿大业,都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无缺深切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却找不到可说的话,只好默然无语。
鲁妙子突地腰板一挺,双眉上扬,锐目隐泛杀气,狠狠道:“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本来我也不把死放在心上,但我却有两件事放不下,一是至今未曾找到一个传人,二是秀?因为她娘的事,至今不能原谅我,而我也不能放心她。不过,今天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无缺一愣,心中可有些不对劲,你不能把事都往我身上推,这事还是你自己做吧,我可帮不了你。不敢再耽搁,他连忙说道:“鲁老,你不用太悲观,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帮你的,我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伤!”
“什么?!”鲁妙子惊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