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对我避而不见,连我想找他算账的机会都没有。之前还以为他是有愧于面对我,后来想想以他的个性应该没可能,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那个所谓的计划的确出现大变动了。
午间用膳有一段空闲的时间,通常我会到御景苑比较隐晦的地方啃馒头。裴焉和祁玄英白天长时不见人,也就不担心会被撞见。只是今天我却一入御景苑就碰到了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物。
往日隐秘的草地上,一段水的绫罗舞起后又落下,划过一张清丽秀美的脸庞,午后的冬日跳动在那整齐的黑发上,神奇地反射出迷蒙的金光,藕臂如玉,手腕上套着无数金环,随着舞姿相击发出清脆的呤叮声,顾盼间溢满水的眼眸我见犹怜,舞姿摇曳缠绵又带着点坚决,绫罗起落,仿佛一只精灵跳动在冬日下的草丛间。
宝、宝瑟公主?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左顾右盼。难道祁玄英在附近??
确定目标不在范围内,我疑惑地看着草丛间舞动的人。今天的她倒是和往日不一样呢,褪去了艳妆彩衣,连发也呈现出了安迪族本该有的似黑若黄,一身舞衣也是安迪族的服饰,这样的装饰无疑是最适合她的,比起以往的中原服饰更让她显得明丽动人,毫不费力地脱颖而出。
不过,她怎么突然穿成这样跑到这个角落来跳舞了?安迪族的服饰露胳膊露腿,比任何中原服饰还要不耐寒啊……
“夏侯大人!”一旁静候的安琳率先发现我,也便惊动了翩然起舞的宝瑟公主,随即停下舞步。
我上前行礼。“卑职打扰宝瑟公主雅兴,请公主责罚。”
她忙虚扶了一把。“绝无此事,夏侯大人快起来!”她舞姿一停,安琳就急忙为她披上厚实宽大的披风。
我直起身来,看着她略有希翼的双眸迟疑一会说:“公主,皇上并没有在御景苑,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来了。”
她清丽动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窘迫。“我、我知道,其实,我是在等夏侯大人你……”
诶??
我窒了窒。“……公主有事,大可以在寝宫命人来传便是,何必特地来此等候?”
“夏、夏侯大人……”她脸上划过一丝红晕,执着地将身上的披风褪下,将水的异国服饰展露在我面前,“大人,你觉得宝瑟这样,比起穿着中原的服饰如何?”
呃——
脑中的省略号顿时拉长。她、她想干嘛呢?是诱吗?还是因为那个流言所以来向我秀她的身材?或者是想找我了解祁玄英的喜好?
“这是公主本族的服饰,公主本就是安迪族人,自然是安迪族的服饰最适合公主了。”
她扬起绝美的笑靥,配上那张素雅的脸多了一分俏皮可爱。“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
哈?我愈发郁闷。这算什么?过分的自信吗?也不像……
眼见她白皙的脸上已经透出一抹红,我心有不忍,她到底是安迪族的公主。“公主,请将披风穿上,以免受凉了。”
安琳顺着我的话急切地把披风给她披好,她也没拒绝,脸这才好了些,但随即又神黯然低下了头,那双眼眸也已经回复了墨。
安迪族与萨卡族的眼瞳各有特点,安迪族人哭泣时的泪眼会呈现水,宛若大海般的湛蓝,萨卡族人哭泣时的泪眼会呈现碧绿,宛若草原般的青绿。
她真的只是在等我吗?一边跳舞一边哭泣,究竟是什么原因,是想起了自己的族人吗?毕竟她是来自异国他乡的,如今肩负重任,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原本无忧无虑的公主变成这样,会苦也很正常……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没能力也没义务去帮她,可现在看见她身穿异国服饰站在自己面前,就像是自己的翻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助她一臂之力。
这是不是她等我的目的呢?引起我的怜悯之心,然后帮她制造亲近祁玄英的方便,因为我如今是祁玄英身边的“红人”,谁都会想巴结?
“公主……你在这里等候这么久,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卑职的帮助?若是这样,公主请直说便是了,卑职尽力而为……”
“咦?”宝瑟公主一怔,顿了顿急切地道,“你别误会,其实我不是……”
还未等她说完,身后已经出现另一个声音将她的话抢了。“其实不是故意请君入瓮,让夏侯统领心生怜悯和爱慕而后协助你宝瑟公主俘获帝心的吗?呵呵,宝瑟公主,夏侯统领是什么人,他会看不出你的用意吗?如今被人识破了,你还想挽回什么呢?”
如此尖酸刻薄的嘲讽,连我都听不下去,拧着眉回头去看,引凤太后一身宫廷华服姿容艳丽,媚眼如丝地斜睨着我们,她的身侧正站着一脸冷绝的姚琦,身后宫人无数。
奇怪了……不是听说她对宝瑟公主施加压力让她更加百般亲近祁玄英吗,为什么如今看来她反而不怎么想让宝瑟公主对祁玄英出手似的?
而且,这话里对我的赞赏,似乎有点过头了,听起来很假呢……
我恶寒,又不得已转过身子来跪下行礼。“卑职参见太后。”
宝瑟公主咬着红唇,脸苍白,眼中暗藏的忿然却又那么明显。“太后安好……”
“呵呵,公主今日竟换回了异族的服装,真让本宫惊讶呢,离上一次见到已经有差不多一年了,如今怎的又换回来了?看来是想家了,打算回安迪族吗?也是,反正和亲一事还未着落不是么”
一字一句无不是在对她加以冷嘲热讽,宝瑟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抬起头来毅然与那双凤眼对视。“太后此言差矣,我宝瑟到底是安迪族人,身穿安迪族服饰又有什么不对?宝瑟出身大海一族,没有中原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理念,即便是嫁入皇家也是大海的女儿,叶落尚且归根,太后觉得呢?”
二人的唇舌相讥迫使我退到一旁去,看着宝瑟公主此时一身安迪族高高在上的公主服饰与那不容忽视的气势,与引凤太后站在一起竟然毫不逊,由什么东西直心底油然而生了。
这样的宝瑟公主如此耀眼,就因为她自知是大海的女儿,是安迪族公主。
而我身为萨卡族的王子,竟没有勇气如她一样,挺身站在祁玄英面前傲然与他抗衡……
息事,一定可以宁人吗?
我只想没有尊严也可以,只要好好活着,因为萨卡族人已经够笨了,被人看轻也没关系,苟且偷生就好。
可是这一刻,我却无法从宝瑟公主身上移开视线。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用错方法了?我几乎从没把自己当成萨卡族王子,更不知道身为王子应该做什么事……首先该做的,就是以身为萨卡族王子为荣吗?像她一样,毫无保留地认可自己的身份?
引凤太后嗤笑一声。“公主若是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想要得皇上青睐那便难上加难了,别怪本宫没有劝你,其实国与国之间的交战在所难免,那草原上的萨卡族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身为安迪族公主也够辛苦了,听闻你近来常常去纠缠皇上,可惜皇上无暇顾你,看来这盟约迟早会失去效用,王朝的铁骑也会顺利踏平边境大海!”
宝瑟公主脸大变,忿然道:“你想得美!我早知道你恨不得马上歼灭安迪族,引凤太后,有宝瑟在的一天,就决不会让盟约失效,我迟早会成为皇上的妃子!”
“哦?”她媚眼满是嘲讽,“你真有那本事能让皇上喜欢上你?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皇上不好女,身为太子之时便不曾纳妃纳妾了”
“哼,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安迪族轻易覆灭!”毅然挺起身板,双眸炯炯地看着她,字正腔圆地道,“我是苍穹与大海的儿女,我热爱着那片纯净的海洋和自在飞翔的海鸥,我们安迪族的大海,绝不能染上战争的血!”
一瞬间,她的身躯直挺,身上的光辉宛若灿阳,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是苍穹与大海傲然的气魄,谁也无法抵御。
引凤太后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不耐之,冷然道:“哼,那你便好自为之!夏侯统领。”
“卑职在……”我上前跪下。
她媚笑着,一扫方才的不快。“上回狩猎场一事,本宫还没嘉奖你呢,大人如此胆识本宫甚为赏识,不知今夜能否到本宫宫中一叙,本宫设宴款待大人,大人意下如何?”
哈?
此话一出,不只我愣了,连宝瑟公主和安琳都双眼瞪大。“……卑职不敢,卑职已受皇上嘉奖,何德何能让太后如此赏识。”
宝瑟公主也回以冷笑。“太后这话似乎不对呢,本就是夏侯大人救了宝瑟,应该由宝瑟设宴款待大人才是,怎么能让太后代劳呢?”
硝烟未落,如今又起。
引凤太后也不恼。“呵呵,夏侯大人年轻有为,得本宫赏识又有何奇怪,倒是宝瑟公主你,为了拉拢夏侯大人不惜冬日风中起舞,真真是秀可餐之大宴,本宫没有那般能耐,让宝瑟公主见笑了”
“我——”她脸被气得涨红了,却反驳不出来。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引凤太后也便不再理会她,继续将视线落到我身上。“夏侯大人还没回答本宫呢,是否愿意给本宫这个面子?”
我嘴角抽搐。
……你爷爷的,我不想去啊……无声呐喊
就祁玄英的说法,我不懂心术,去跟皇宫里头城府最深的引凤太后交锋,那简直是拿棉花去扔金刚石……这是什么破比喻?,还没碰到金刚石就飘到地上去了!
这无疑是鸿门宴啊……
可是……抬眼扫视了她身侧一脸冷冰冰的姚琦,心中顿时一阵寒意。同是面瘫的脸,这么一比较轻彤要可爱得多了……“卑职惶恐,多谢太后赐宴!”
总之,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先答应了,只希望祁玄英和裴焉能猜出引凤太后的用意,到时候要是他们谁肯出面都是好事。
眼见引凤太后得到满意的答案,领着一班人拂袖而去。我急忙起身就要离开去找该找的人,脚步才迈出去,衣摆便被扯住。
回头一看,方才还气势傲然的宝瑟公主如今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我刚才,其实……”
我了然点头。“……宝瑟公主请别介意,卑职并不是真如引凤太后所说的那样认为公主有心引诱,卑职之所以愿意帮助公主,只因为公主令卑职甚为钦佩,而不是怜悯。”
她呆呆地看着我,明丽的双眼终于浮现了光芒。
“公主,卑职必须尽快去见皇上,协助公主一事不急,还请公主原谅卑职现行告退!”退开行了一礼后,不等她反应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身后,灼热的视线一直持续到跑至拐角处才终于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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