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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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雪了,连带我的手脚也冰凉起来。小桑在床边加了一个暖炉,又找了汤婆子灌了热水,包了红绒巾来给我暖手。那天起她就特别小心,不敢离我太远,而我只是恹恹的,什么也不想做。

    “姑娘,外面下雪了……您还没看见过长安城的落雪吧?细腻柔软,像盐一样呢!”小桑平时话不多,今天下了决心要打断我日益静默的状态,好像一点都不怕我,是我平时对她太好了么?

    “姑娘已经两天没有出门了,海棠姐姐这几天派人来请了好几遍,不去没关系么?”小桑把衣服一件件地架在镂空的熏炉架子上熏香,用温顺的眼睛看我,打量着我的反应。

    “只是认错了人,又不是找不到你要找的,到底在沮丧什么?”李弦好像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他放弃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样的口吻让我一再地焦躁。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么样,很多时候都是远远的,却不时地冒出让人惊讶的言语,若即若离的手腕玩得比女子还妖娆,这就让人很不高兴。那天我回马车的时候,他已经不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现在,他又冒出来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安慰我。

    “我没有也不会认错人!”

    “没认错人,你就不应该在这里。难道他亲口的否认都不能让你退却?”

    “他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

    “李明浩和李德裕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和李德裕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有那么多证据告诉你,李德裕不可能是李明浩,你却还这样执着呢?你在我眼里一直很聪明!”调侃,很多很多的调侃,这是个情感丰富的男子,愤怒和关心,冷落和调侃,不合时宜的慵懒,偶尔为之的揶揄,让人随着他的情绪不自主地思绪泛滥。

    “李德裕,李明浩,李弦,你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么海棠呢?海棠和他们有关系吧,你和海棠有关系吧。如果你要找的人是李德裕,他有你想象的深情,他会娶海棠么?他为什么不找你呢?”

    “一定,一定有原因,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原因”我们相互看进对方的眼睛里,李弦黑色瞳孔里小小的倒影就是我,白色的脸庞被黑色的头发包裹住,无辜弱小的样子,像傀儡一样满脸固执。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李弦今天的衣服并不是窄袖,而是宽袖,甩袖转身的样子有男子健舞的架势,背对着我负手在房间里四处转圈,笔直的身板突兀地显示拒绝。这里是教坊,教坊的存在是为了让人接受,而不是拒绝。就这点来说,李弦不是个好客人。又或许,我不是个好主人,因为我总是给他提问的机会却又否定他的猜测。

    李弦四处转圈的样子无形中让屋子的空间狭窄了许多,好像困兽,被囚禁了许多的生命和年华。原本清俊的人暴怒起来并不显得突兀,大概是因为我想着海棠。

    “海棠,你说得对,我该去看看她。”

    “你以为你想见就能见到么?她是当朝宰相嫡子的妾!”

    就像李弦说的那样,要见到海棠并不容易,她是当差宰相嫡子的妾,而她的丈夫拥有我思念的男子的脸。

    我让小桑带话给海棠,说是需要进府看看适合跳舞的场地,说穿了为的是让海棠跳的飞天更让那位爷高兴。小桑回话说海棠那里要先请示,等她那位爷许了,才能接人进去。这么一来一回就去了四五天,期间断续地又飘了一场雪,彻底结束了长安城秋日的一点温暖,只剩下白色的寒冷,我却渐渐暖和起来,因为我正要接近一个真相。

    宰相府比我想象的要大,没有教坊里细碎繁复的装饰,大气且肃穆,仆人温良恭顺,看到我们会低头让路,口里一叠声地跟海棠请安。我不能遏制地想象李德裕穿过走廊接受他们请安的样子。

    海棠并不能带着我四处地逛,大宅子里连着好几近的屋宇连接起来,重重叠叠又严丝合缝得了无生趣,看似连成一体,实际上划分成好几块,不能随便进入。只有后面带睡莲池的小花园是大家都可以进去的。

    逛了一圈海棠带我坐在东院厢房的小厅里趋近火炉取暖,小丫头和小桑被海棠打法下去了,说是要和我说体己话。

    “如果是夏天我建议你在水里面打了桩子在上面跳,可惜现在是寒冬时节,现在只有一个地方适合你跳飞天。”

    “哪里?”

    “你的卧房。”

    海棠居然脸红了,一边啐一边装着要打我。而我并不能自然地应付这些亲昵,立刻起身假装要躲,乘机进了左边的隔间。里面是海棠的卧房,布置清雅,很像海棠这个人。床榻占了一面,床头对窗,窗前一具梳妆匣子,旁边是高柄的铜镜,床脚靠墙叠着整齐的柜子。床榻的对面墙上挂着几架横卧的琵琶,统统都用楠木的架子托起来,其中包括“黎帜”。

    “据说是传了几代的名琴,因为是用金属做胎,太重,所以平时都不用。”海棠指着“黎帜”对我说,“文饶亲自用匣子装了交给我,让我好好保存,兴致好的时候便央我用黎帜给他弹曲子。”

    “我知道,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铜丝为弦铁铸胎的黎帜。”我取了黎帜下来,又让海棠取了拨子,坐在榻上弹清商曲,让海棠尽量地适应卧室里有限的空间。有时日没弹了,手里的又是沉重的黎帜,难免生疏,弹错了的时候便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面的人是海棠。几遍下来虽然有错,但也连贯起来,海棠就着曲子在中间不算宽裕的范围内翩跹起舞。偶尔会有水袖刮过脸侧,带起一阵微风,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李德裕即将面对的,我似乎看见了,红色的蜡烛和抖动明亮的烛火,面前是丝带飘扬的海棠,后面是柔软温暖的床铺。心里很慌乱,琴音便尖锐起来,经过黎帜金属腔体的共鸣以后尖锐得要把我撕碎。

    惊慌地看海棠,我还是害怕,害怕她听见那些破碎音符里面覆盖起来的,隐秘的情绪,海棠却没看我,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明浩的脸,温柔的带着笑意,就像我一直记得的那样,让人动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