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亭中,一切还是原样,看着更是干净了些。锦枫欣喜,一面让秋娘洗茶,沏个头道,一面忙坐下专研棋局。
仔细看下,锦枫却惊呼一声,手一抖,差点撞散了棋枰。
秋娘忙过来寻问,话还未出口,就见锦枫站起,面挂泪痕,却又欣喜异常的回转四处。“兰若……兰若……你可是来看姐姐了?”衣袂飘飞,并无回应。
“兰若……”锦枫呆了呆,木木的坐了下来。
“主子……这是怎么了?”秋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秋娘,兰若来过了,这棋,她自落了一子,这黑子不是我落的。”锦枫的声音飘忽着开心和惆怅。
“主子……您可是看错了,怕是您太想念纪主子了。”秋娘试探的说。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锦枫喃喃自语,棋局本已胶着,锦枫那日实记不得棋路,便罢了手。今儿一见,那黑子落了一棋,连子而直入,好一刺,使之无全眼也,整个棋盘便都活了起来,胜负自明。“不对……不对……”这不是兰若曾下的那步棋,当日兰若又下了几步便未得继续,就弃子不下了,若是走了这步棋,自早就赢了锦枫。难道当时自己无意间破了这妙招,锦枫细细思索。
秋娘见锦枫盯着那棋盘喃喃自语,忽而点头,忽而颦眉,忽而微笑,忽而愁思,实不晓得是何缘故。也只能立在一边伺候着,待得过了快一个时辰。蔓娘也捧了食盒来,见状刚欲说话,却想了下也同秋娘站在一处候着。直到那沏的第三道茶都快凉了,秋娘才提了茶壶上去换茶。
刚到桌边,锦枫忽的抬手,“是了,这棋是破不了的!”哗一下,大半壶的茶都合在秋娘身上了。
“啊呀,秋娘,瞧我都入了魔了。可是烫到了?”锦枫歉意的问。
“不碍事,不碍事,这茶早就不烫。”秋娘一面绞着裙上的水,一面拿了汗巾去沓。“主子,可是想明白了。”
锦枫微笑,“对的,我想明白了,这棋定是兰若新想出的破我的法子,忙不迭的告诉我了。那……果是一步好棋!”
“主子……”秋娘见锦枫开心的样子,实不知如何去说,主子这是……,自己同主子一起长大,第一次有个同龄的人儿和那平素装的老成缄默的主子一同说笑,眼见主子一天天开心起来,可又出了这事,秋娘直觉得鼻子发酸。眼前那锦枫,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大节日里头,一个小小的人躲在院子的角落,自己左手同右手说话儿,落叶满地,萧瑟无比。
秋娘背过脸去,润了润眼睛。
“主子,先进膳吧。”蔓娘见了秋娘的样子,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忙过来岔开话路。
“恩,撤了这棋枰吧,把云子都收拾了。”锦枫一直带着笑意。
而后,便略略的进了些午食,又借着蔓娘手里的茶杯,呷了茶,清了清口。回头,见秋娘的裙子湿了好大一片,仍濡沓着没干,便命秋娘同蔓娘一路回去。
“不碍事的,怎么能让主子自个儿在这儿。”秋娘不答应。
“你便先去换个衣裳吧,我且小憩一会儿,不需得你在这儿侍候着。”锦枫笑着说,“难道还怕我在这禁宫里出个什么事儿,你当我是风口浪尖的人儿?需得这么寸步不离的?”
“奴婢……”秋娘一时语塞。
“秋娘姑姑是怕您太美了,被神仙接了去。”蔓娘忙说。这话倒也不全是为了给秋娘打圆场,实是今儿不着胭脂的主子,端的清丽无比,飘飘若仙。
“你这丫头,也学了这油嘴滑舌。快领了你秋娘姑姑去吧。”锦枫喜她伶俐,点了就透,又见她同秋娘亲厚,更是让人安心。
于是,二人便收拾的一应器具,去了。
湖面无风,清明若镜。锦枫望着自己映在湖里的那影儿,恍然发觉自己离慕家已经很遥远了,这几个月竟好像是跨过了一段人生,回首往事,已如隔世。天上云朵如大团大团的棉絮,兰若可是在某一朵云上轻颦浅笑着,那天上定无这般的炎凉,也只有天上才衬得起兰若这样的人儿,她不过是回了仙宫吧,长久的忧伤忽然随着卷舒飘渺的云丝释然开来。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姊深。”
吟罢,心静如莲。
阳光在云隙同柳丝间落在亭内,光影粼粼,尘埃蝶翅般飞舞,便倚着那阑干悠然入眠……
迷蒙中,似有小虫飞落鼻尖,微皱了下鼻子,便闻到一缕龙脑的香气,微微拂过,那小虫便飞走了。香气却未离去,带着灼热撩人的呼吸,笼围在四下,温存的滑过耳垂、脖颈……便感觉似水中丝草的柔波寸寸缠绕了全身,所到之处开满了极乐的火花儿。想醒却也舒软没得力气,又贪恋那梦里的温柔的气息……那霸道而迷惑的香气,带着丝丝的凉风,轻轻送来,端的好梦留人睡,只愿长眠不愿醒……
锦枫似堕入了云中,待得终醒了来,环顾四周,并无人迹,不免玉腮飞红,凭栏浅笑。
待得秋娘过来,才知也不过略略睡了两柱香的功夫,知是梦魇着了,却未免有些惆怅,携了秋娘慢慢踱回了湘绮院。
次日,午后,便又想去那片云亭,着秋娘先行去布放瑶琴,自己携了蔓娘缓缓的闲行。刚到了那蔷薇花路遮,还需再转几个弯才能略嗅得到那太液池的气息,便见秋娘捧着瑶琴急步走了回来。
“主子……皇上同安婕妤在那亭子里对弈……太监内侍都在……奴婢便退了回来……”秋娘看到锦枫,忙说。
“皇上……在那……片云亭……”锦枫听了这话,便恍惚了,“怎么会去那久不见人的亭子?”难道说,昨日那气息是皇上的?不可能,明明没有人影在,若是皇上,却又如何不会唤醒她。那又如何忽然去了那亭子对弈,莫非那黑子是皇上所落?皇上竟一直在的吗?直想得心跳急促而慌乱,交杂着欢喜、不安、惶恐、失落,一时呆住……
秋娘自是不知主子的这些心思,但见她半响无语,便只得劝到:“主子,我们今儿先回吧。听说是昨晚皇上直接宿在了安婕妤那里,今儿,下了朝便又过了来。恐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我们也不只争这一时,那院角的琴桌也是侍弄好的,您也还未去试过。”
“昨晚上直接宿在了安婕妤那里?”锦枫轻皱了眉,转身回去。四妃九嫔之下只得居院,封不得宫所,皇上需传召临幸,怎得竟会破了例,直接宿在了婕妤之处。
“宫里的人也都传着,也不知忽然间是因着什么,听说是连逸柳院的每个角落都逛了,每个宫女都见过皇上了,说是皇上现在对安婕妤真是圣宠非凡,都快连带着鸡犬升天了。”秋娘忙跟着锦枫回院子,边解释道。
锦枫微笑于颜表,难道真的是皇上,难道竟是在寻自己吗?忽而,便又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皇上宠幸安婕妤自是正常,关自己何事,却又心下失落。那温柔的气息连个寄托的人儿都没有,竟真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可那皇上却真是个该被寄念想儿的人吗?象着家中那一应姨娘一般,围绕着一个庸俗的男人,求着生育子嗣?想想都觉得通身发寒。念及于此,锦枫便定了心神,且妄思量。
刚进了院子,便见景娘跑了过来,说是端午节将至,刚皇后赏了五彩丝线同各色香包下来。料是传赏的太监还有要紧肥厚的地方要去,也不等得赏钱,放了东西便走了。
锦枫微笑,看了那封赏,便取了来分与院子内的众人。自是齐齐称谢,欢喜的紧。秋娘便张落着准备应节物品。
竟一晃到了端午,时光如流云。
锦枫想起那日坐在主位上温婉而威严的皇后,在惠妃手下保了兰若的命来,竟是这吃人的地方少有的个慈善人儿。心念一动,便唤秋娘来。
“我早年绣的那月夜莲荷,可是能找得到?”
“自是找得到,您绣了小一年儿的光景,宝贝的不得了,奴婢一直小心收着。”
“好,那便取了来,我看看。”
少顷,秋娘便捧了一个白缎素锦过来,展开来,依旧如新。针线功夫也非十分精巧,好在一个细致,颜色配的甚细,一个青色倒也分了七八种,更妙在一个意境,月空如练,荷自出尘卓然。
“便是它了,秋娘,取了五彩丝线来,底边儿都结些五彩络子,应个节气,也免得太过素净。”锦枫估量着,对秋娘吩咐。
“主子,这是要……”
“也该答谢皇后个礼儿了,我一直托病,也没去请过安,实在与礼不和。”锦枫暗想,无论怎样,也应该答谢那相救兰若的意儿。
“那结丹凤络?”
“恩……结含雪拿手的那个攒心梅花样儿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