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又过了十数日,贾琏正遣了小厮去将那每日必送的家信送到驿站去,林家的一个小厮却来请他了:“我们老爷今日身上好多了,请琏二爷内堂说话呢!”
贾琏大感诧异,不是说一直未见起色吗?怎么突然就好了?面上却是笑道:“可是真的吗?林姑父好了,我也放心了,我们老太太可是一天不落地来信问呢!”
那小厮也是乖觉,笑道:“亲家老太太的心意我们老爷岂能不知?只是这些日子病得重了,实在是不能问候老太太。可巧前些儿请了位医道极高明的大夫来,老爷吃了他的药可是好了不少了。今儿便叫小的来请二爷,一则这些日子慢待了二爷要向二爷赔罪呢,二则也是让老太太宽心,让二爷见见,也是个眼见为实的意思。我们老爷虽有心送信去让亲家老太太放心,却也怕关心则乱,总让亲家老太太牵挂反是我们老爷的不是了。”
贾琏见他口齿伶俐,又生的一付好相貌,年纪虽小,谈吐却是不俗,心下不由喜欢,又问了他些话,正说着却已到了如海内室了。门口的丫鬟见了,早已通报了进去。
“琏二爷来了!”
一会便有丫鬟掀帘子请了贾琏进去。贾琏见如海今日比初见之时确是好了不少,虽说仍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却是还好,俨然是两样神态了,心下不由欢喜。又将贾母之意传达了,如海本挣扎着要起,被贾琏按住了,如海无法,便依旧躺下与他说话,略说了几句,便有些疲态了。贾琏眼尖,便告辞出去了。如海也不相留,只命小厮送他出去。待贾琏出去后,沈姨娘方从那套间里出来,一身青莲色对襟团花褙子越衬地她面容俊俏,身量苗条。
沈姨娘扶了扶如海背后靠着的松花色云纹大靠枕,好让他坐的舒服些,待收拾好了方道:“老爷说了这许久的话也累了,歇会儿吧!”
如海摇摇手:“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还没歇够么?我有些事与你说,你坐下吧!”
沈姨娘知他脾性,只好在床旁一张杌子上坐了。
如海道:“这些日子可劳累你了!”
沈姨娘不妨他说出此话来,一时怔住了,那眼圈一下子便红了,泪珠儿一颗接一颗落下,她忙侧身过去擦了,道:“老爷说的什么话,这本是妾身当做的,哪里称得上是‘劳累’。”
如海微咳了一声,道:“俗语说当局者迷,想我常自诩能做个‘旁观者’,谁想到却是自欺欺人。若不是你那日当头棒喝将我骂醒,我如今只怕……”
沈姨娘红了脸道:“那日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说了那样的话,实在是……”
如海道:“你说的很是,我之一人却身兼数职——为官为夫为父为主。我若死了,为官,却抛下一方百姓生计不顾;为父,将我独生爱女置于贾府那样的虎狼之地,为主,却抛下偌大家业无人料理,真真愧杀先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是无颜见夫人的。”
沈姨娘听如海竟将那日自己明为痛斥实则激励他的话一一说出,只觉越发不好意思,那脸上红晕直到了耳根去了,道:“老爷,可别再说了,妾身……”
如海笑道:“你也算得上个‘女中巾帼’了,一些见识便是我也是佩服的,如何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沈姨娘半晌方道:“都是老爷夸奖罢了。”
如海知她不好意思,便道:“听说那日是玉儿将那叶大夫追回的?”
沈姨娘也知他转移话题之意,道:“是了,叶大夫脾气古怪,见小姐这样孝心也是不好推辞的,方才与小姐回来的。”想了想又道,“那日也是托了一个人的福,可巧碰上了那北静王爷,他听说了,也劝那叶大夫。若起来,倒是有一半的人情在他那里呢!”
如海诧道:“是他?我在京时曾与老北静王有过几面之缘,他这个独子也是个拔尖的,他怎的来了这里?”
沈姨娘笑道:“老爷忘了?那老北静王爷前年没了,那小王爷便袭了爵,今年九月可不满了孝了?可巧陪那老太妃回乡祭祖,竟在这里撞上。听管家说虽然年岁不大,却是丝毫不以贵气压人,又生的一副好相貌,实是难得的。”
如海急问道:“那他见着玉儿了?”
沈姨娘忙道:“老爷说什么呢?姑娘出门已经是情非得已,追上了叶大夫后也是戴着帏帽说话的,紫鹃雪雁她们紧紧跟着。后来北静王来了就上了马车了,就是道谢也是让管家去的,便是话也没说上半句,老爷放心吧!”
如海方放心道:“唉,非是我迂腐,只是玉儿的模样若让人瞧了去,没得惹出麻烦来。我与夫人倒是希望她生的平凡些,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也就好了。”
沈姨娘道:“老爷又何必作此之叹,姑娘生的如此,一是您和夫人所赐,二也是得赖老天爷保佑。我知道老爷是怕那些‘红颜祸水’,‘红颜薄命’之说,只是老爷向来自诩超脱,怎么也有那一般俗人的想法?这‘祸水红颜’之说不过是那些小人推托之说罢了,哪里又当得了真?”
如海笑道:“也是我迂腐了!”
沈姨娘笑道:“老爷是关心则乱了!”
如海道:“既如此,你过几日让人选些好的新奇东西让人送到北静王府去,这也算是欠下一份人情了吧!”
沈姨娘道:“是!东西已经备下了,等老爷好些了亲自过了目再送去。”
如海点点头。
沈姨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不一会儿前边就有人来找她了,可巧黛玉过来了,便告辞出去了,留他们父女说话。
又过的几日,又有贾母与王夫人之信来,却是来催贾琏回去的。原来是府中出了大事了,继那小蓉大奶奶死了后,竟是从天而降的大喜事,原来是那元春在宫中因为才德兼备,圣眷隆重,晋封了凤澡宫尚书,又加封了贤德妃。贾琏看了不由又惊又喜,便向如海说明了,准备起程。
只是有一事却是游移不定,那贾母信中言道,让他仍旧将黛玉带回京中来。但这几日他看到如海与黛玉两个父女天伦,骨肉之情,如何开的了口?只是贾母思念黛玉,她老人家之命,自己如何能不从呢?一时间犹疑不定。那陪着贾琏而来的昭儿自是知道贾琏的心思,便道:“爷不必忧虑,这事也不难办。”
贾琏忙问到:“你可有主意?少卖关子,快说吧!”
昭儿本也是伶俐之人,便道:“林姑老爷如今身子虽是大好了,只是他久病方愈,又只有林姑娘一个,如何舍得?二爷若直直地去说了,那林姑老爷孝顺,定是会依了老太太让二爷带了林姑娘回去,只是这林姑老爷只怕是心里不自在。他是有旧疾的,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老太太的不是?”
贾琏心中赞同,口里却是骂道:“混账东西!老太太也是你好浑说的。”
昭儿也知道,只连忙自打了两个嘴巴子,道:“奴才该死!老太太自然不是奴才能说的。”偷眼觑了下贾琏的脸色道,“其实二爷不必去找姑老爷,只找人说与林姑娘就是了。林姑娘愿不愿随二爷进京可是林姑娘自己做的主,老太太最疼林姑娘了,只要林姑娘写封信去自与老太太说,老太太也不会生气的。”
贾琏略想了想,确是个好主意。将腰上一个装了金银锞子的新荷包赏了他,喜得昭儿眉开眼笑,谢赏不迭。贾琏一面想,一面遣人去找黛玉。
待见了黛玉便将贾母之意细细说了。
那黛玉听了也是犹豫不决,一面是父女天伦,一面是外祖母与众姐妹。还是沈姨娘有主意,黛玉便在家中多住一段时日,侍奉如海以全她的孝心,又让黛玉亲手书信一封让贾琏带与贾母陈诉其情,等过了年再定个时日上京。
贾琏无法,只得如此,也择了吉日返京。如海也让人准备了东西与他带入京不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