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风卷地白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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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樆国

    天启三年十一月,刚刚登基三年的天启帝梁思鼎薨。

    两日前

    这一年的冬天如同三年前的冬日,叫人心生寒颤。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阴冷,还因为京都的风云变幻,就连远在偏城的百姓都隐约感觉到了。

    东樆偏城的官道上,五匹快马在雪地里疾驰而过,徒留一串脚印。

    但看那为首的女子,带着一层面纱,一身裘衣难掩飒飒风姿,北风悄悄掀起面纱的一角,却总是只能窥其一二,便是这一二,亦是难描的国色天香。

    而紧跟在其后的面具男子,一身黑色披风,周身光华不若旁人,端的是人中龙凤。再看另外一男一女,男的清新雅致,女的芳泽无加,看神情想必是为首女子的侍卫,一心注视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俊男美女组合,在这数九寒天里,亦是赏心悦目的风景。若这个时候有人正好路过,必然会注意这一行人,更何况他们身边还跟着一身穿三品官服的带刀御前侍卫。

    天阴森森的,北风呼啸而过,看样子一场大雪将至。

    为首女子拉紧马缰,勒停了马,其余人都跟着停下。

    只那御前侍卫焦急不安,驱马上前道:“公主,何以不再赶路?”

    那为首女子并不回头,一双如碧波的眸子望着前方,“刘大人看不到大雪将至么?”

    那声音竟是比此刻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那被唤作刘大人的男子不禁心生寒意,却仍在固执地提醒道:“公主再不赶回去,恐怕连圣上最后一面都难以见到。”

    女子并不为所动,翻身下马,动作漂亮得令人炫目。径直走向破庙,环顾了四周,看着面具男道:“师兄,今日便在此露宿如何?”

    “好。”面具男声音低沉而迷人,让人忍不住心神一荡。

    女子眉眼弯起,如天边的月牙,粲然夺目,“千云、千柔,生点火吧,好冷啊。”

    千云、千柔应声去了。

    她搓搓冻得通红的手,看着那刘棋还在门口踌躇,心中一冷,若不是师傅软硬兼施,着了他的道,她断然是不回去见父亲的。不过便是这样,老天爷也在帮她,这场大雪将至,原本的路程又要托下一天,只怕她能等,父亲却不能等。

    手中一暖,扰了思绪,抬眸看去,是师兄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腋窝下,一股暖流迅速铺陈开去。这是她少时便爱捉弄师兄的手法,那时也是这般寒天,她故意在外面冻僵了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师兄,用腋窝给她暖手。师兄本就是怕痒之人,哪里肯,却又禁不住她梨花带雨的软磨硬泡,迁就她,只是这一迁就便成了习惯。她爱极了那腋窝下的温暖,心思一动,她恶作剧的动了动。

    师兄眉头微皱,唤道:“敷儿,可是好了?”

    “没有。”女子撒娇道,乖乖的靠在师兄身上,不再动弹。

    东樆国还有谁不知道这个名叫敷的女子,又有几个人敢叫这个名字?不错,这个女子便是东樆国唯一的公主——梁敷,前朝的太子妃,如今的天香公主。

    七岁,东樆国师仙逝,临终占得一卦,是她的命盘,曰:“贵不可言”,便是这一句话,让她成为十一岁的太子燕璃的太子妃;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只需安然地等待那及笄时的成婚;十四岁时,身为大将军的梁思鼎谋反,她成为了天香公主,而燕家从此在东樆国销声匿迹了。她不懂不解,更是怨怒交叉,父亲如何等不得一年,还有一年便可以和璃哥哥成亲,她将是日后的国母,她的血脉将是东樆的君王。为何父亲要这般绝情,毁了她的幸福?她追问父亲,却道东樆终究不是姓梁。

    便是这句话,寒了她的心,原来父亲还是怨她不是男子。一怒之下,离家远赴关外随师学艺。三年的清净,让她心态渐趋平静。这平静却在一月前被打破,师傅的一位老友来访,讲起四国流传“东火逐木,燕啸九天”的预言。

    她顿时呼吸一窒,那啸字便是她给璃哥哥取的表字,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难道璃哥哥没有死?思前想后,更觉得燕璃没死,火烧皇宫时,的确找到燕璃的尸首,却也是一具焦尸,无从分辨样貌,只能从身上所带的器物推断,但是确实没有发现她送给他的那块名叫敛思的玉佩。

    燕璃没死,她笑的泪流满面,可是她将如何去面对他?她的父亲夺了他的国啊!她和他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

    “敷儿?”师兄绝隐抬起她的脸,温柔的拭去眼角的一抹清泪,他的手还是如往常般冷,但却让梁敷留恋不已。这三年便是这个男子给了他最深的陪伴,陪伴她度过最为艰难的岁月。

    千云和千柔兄妹已经生好火,开始烧水暖酒。对于梁敷和绝隐的亲密都视而不见,只是从千云微微透红的脸上,才能看出这小子并不如他妹妹那般平和。

    刘棋也进了破庙,坐到离他们很远的角落里,闭着双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敷吃了些干粮与酒,疲倦袭来,但看刘棋那模样,她微微蹙眉,“千柔,去叫刘大人近前,我有话要问。”

    刘棋果然是跟着父亲一起出战南北的汉子,一身铮铮铁骨,看到她,没有一丝谄媚之态,偶尔在路上还给她拌嘴,行的慢了,还不停的催促,倒真像他才是公主。梁敷心中一叹,他想必是父亲信任的人,父亲只有四个三品的御前侍卫,他便是其中一个,一路上,也看得出他对父亲的忠心。只是不明白,对于父亲这样一个背信弃义,谋权篡位之人,为何还有这般铮铮之人追随?

    “公主——”刘棋唤道,见公主一直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中暗叫不好,莫不是公主反悔,不肯跟我回璃都?

    “刘大人,我问你,是他要你来找我的?”梁敷问道,嘴角一抹讥讽的笑想掩饰也掩饰不下去,幸好面纱挡住。

    刘棋恭敬道:“三年了,圣上无时无刻不在惦记公主,这次若不是圣上病危,圣上亦不会去惊扰公主的清修。”

    “只是为了见我一面?”三年的时间,他还是没有等到他心爱的儿子长大。哼,现在需要她的时候才想起她。

    “这……”刘棋在她冰冷的眸光下,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才明白,圣上一知道自己不行时,就一直张罗着要去请公主回来,确实唯有眼前的人才能压得下场面,只有她才有能力辅助少主。

    “你还不说实话?”梁敷的眸里染上了一层薄怒。“他没有话要你带给我?”

    “圣上说,主少国疑。”刘棋低声道。这四个字,圣上一直嘱咐必须到樆都才能说,否则公主可能会一走了之。可是如今他竟不得已说了出来,若公主不和自己回樆都,这该是如何是好?

    “主少国疑?他倒是为他的儿子什么都想到了。”梁敷冷哼。

    千柔心疼地看了梁敷一眼,公主这一生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都在樆都,可是现在却又不得不为了他们而回。

    “公主,太子也是你的弟弟。”刘棋还不知死活地说道。

    千云和千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倒是绝隐仍是沉静如水。

    “弟弟?我没有弟弟,我娘只有我一个独女。”梁敷冷笑道,他抛弃娘另娶还不够么?为了他自己的儿子夺得帝位,还不够么?现在还要她去为他守住他一手夺下的天下?

    “公主,可要以大局为重啊,东樆再也经不起一场夺位之争了。”刘棋怯怯地劝道。

    “要我回去可以,让贵妃娘娘自绝,有她便没有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而对不起娘的。现在要她回去辅助少帝可以,但是绝对不许这个女人在。当年那个女人不是在娘面前,口口声声说爱父亲么,那么要她殉葬,也是她的福分。

    “公主,这……”刘棋面带难色,这岂是他能做的了主的?公主对贵妃娘娘的恨在东樆都有风传,第一次亲耳证实,才知道公主的恨有多深有多重。

    梁敷不看他,刘棋求助地看向千柔兄妹和绝隐,但是这三人都别开眼,避过他的目光。刘棋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觉得此刻他的紧张不亚于第一次面临两军对垒时。

    “刘大人,我给你时间,我们不急,还有两天的时间呢,我会在樆都的城门口等你的答案。”

    刘棋何等察言观色之人,如何听不出这话后的深意?公主这是在告诉他,若贵妃娘娘不自绝,即便她已到樆都,也绝不会进樆都的。

    “卑职一定尽力。”刘棋最终缓缓道。樆都此刻不知乱成什么样子,贵妃娘娘没有实力保住太子登基,更没有能力守住东樆的江山。眼下四国是相安无事,但是一旦东樆再次发生夺位之争,必会引起其它三国的觊觎。上一次是因为有圣上在,三国不敢轻举妄动,这次若再内乱,谁可以救东樆?所以无论如何要太子顺利登基。

    是夜,大雪终于在午夜停了。四周白皑皑的一片,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雪地上,一紫衣女子身披银辉,亭亭玉立,如月下仙子,纤尘不染。

    千云看着她,心中突生一种凄凉,犹豫良久,终于步上前,为梁敷披上裘衣,静静立在一旁。

    “千云,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梁敷苦笑道。

    千云抿抿唇,最终还是沉默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公主不是想问他意见的,公主既然决定了,即便是错的,她也不会改变的。

    “可是,千云,我真的好恨,要不是她,娘也不会郁郁而终,要不是她有了孩子,父亲也不会有野心要去夺位,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梁敷喃喃道。“千云,我真的好想璃哥哥,好想好想……”

    千云轻轻拥住她,看着她在怀里无声抽搐,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待她平静些,千云开口道:“回樆都。”冷然的声音里有种不为外露的柔情。

    梁敷抬眸看着千云,声音颤抖地问道:“千云,你是不是也认为璃哥哥没有死?”

    千云不语,燕璃三年前便死了,可是公主却始终不肯接受事实。这次要她回樆都,便是想要公主解开心结。

    梁敷叹了口气,她知道没有人会信她。良久,梁敷问道:“千云,现在樆都是什么情况?”

    “大将军林琛、齐王宋初和襄王汝元生各带领人马在皇宫前对峙,三方都占不到便宜。”

    “哼,三个人都想做这个皇帝,可惜皇位只有一个。”这三个人都是与父亲一起南征北战的兄弟,在他夺位时也是参与者。父亲只是病危,他们便蠢蠢欲动了,看来皇位实在太诱人了。

    “那么叔叔在干什么?”梁敷问道。

    “镇南王早在两年前,便称病不上朝,现在更是闭门不出。”

    这个老狐狸!父亲的兄弟中,只有这一个堂弟还在世,素以细微谨慎而著称。梁敷心中明白,这个叔叔绝不是这么简单。父亲当年南征北战,这个叔叔便是父亲一手带出来,父亲曾经戏言,说这个弟弟用兵如神,颇有唐朝薛仁贵之风。能得父亲这般夸奖的他,绝不是泛泛之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