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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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朱灿暗惊,别的不说,鹿道人的这手轻身功夫的确远在自己所见任何人之上,当得上动如脱兔四个字。正在骇然间,忽听身旁朱炜淡淡的“哼”了一声。

    朱灿回过头来,却见朱炜脸色略白,再不见了刚才满面的笑容,踱着步子走到身边,朝着鹿道人离去的方向沉默半响,方淡淡道:“灿儿,你觉得这位鹿道长如何?”

    朱灿嘻嘻一笑,这才把满面的憨色傲气收拢得干干净净,耸耸肩,道:“不如何,不过肯定比老爹你厉害啦!老爹,这鹿力子是何等来头,还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朱炜叹了口气,走到书房窗口,推开那扇核桃木的六折叠尺幅窗,放眼望去,却见日色已暮,倦鸟归林,天地间颇有几分萧然。苦笑一声,回头向朱灿道:“一晃快三十年了,二十多年前,为父本是西川一读书人家的子弟,那时的年岁尚不及你如今大,你祖父家资颇丰,为父自幼延请名师,学文习武,少年意气,自诩文武双全,不知天高地厚。那一年春,我一个人到成都游学,便在那时,为父认识了青羊观的一群年青道士,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姓傅、一个姓杨,还有一个,便是这鹿道人!”

    “还真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相识啊……”朱灿撇撇嘴,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组织词句,道:“不过老爹,你真看好萧铣的大梁国?依孩儿看来,如今这天下大势,李唐最少能占五分,而萧铣的大梁最多不过两分,就算这鹿道人对我家有救命大恩……”

    朱炜摇摇头,似乎根本没听见朱灿的话语,继续道:“那一日我约了几个认识的学子,外出踏青,那年春日的阳光还真是好啊,我现在都还记得,郊外的桃花开得真是灿烂,漫山遍野,”语音忽变得轻柔起来,眼中透出温柔的神色,拍拍朱灿肩膀,叹息到:“我便是在那一日认识你娘的,那时你娘还是一个黄毛垂髫的小丫头,随着家族的几个女眷去郊外进香归来,真是时光不等人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哦……人面桃花相映红啊,老爹你厉害,娘亲这么小的时候就被你慧眼相中了……哎呀!”

    朱炜没好气的敲了儿子头顶一记,“别在老子面前卖弄你那点狗屁诗才……那日大伙雅兴颇高,归来后兴致未尽,也记不得是谁提议再去喝上几杯,当时也没准备多余的银钱,反正朋友之间,气氛好就行,于是就找了个偏僻的小店。一直喝到夜色已深,正准备散了的时候,小店里来了两个年轻人。这两名年轻人气度非凡,衣着华贵,一看就是豪门子弟。虽然奇怪怎么到这种偏僻小店来,不过当时也没怎么在意,正准备结账走人,却没想到很快那两名青年男子争吵起来,然后吵了几句就动起手来,那个时候不知道功夫高低,只觉得这两人并没有怎么伸展拳脚,就这么三招两式,突然间其中一人就死了!”

    “死了?”

    “是啊,后来才知道,这两人本是表兄弟,乃当时川中豪门董家子弟,只是因一个女子起了口角,又喝了一点酒,一时激愤之下,表弟失手将表兄给打死了!当时我们也喝得有点多了,一时意气之下,一群人便上去要拉着那表弟去见官……”

    靠!朱灿抚额,现在的老爹多么奸猾的人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八个字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形容词,想不到年轻时也有这么热血义气的时候。

    “那表弟似乎也被吓着了,先是开口自辩。慌乱中,又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家世,威胁利诱,以便脱身。不过毕竟豪门大家子弟,慌乱过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以他的能力地位何惧我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冷静下来,这表弟便动了杀心……其实当时几个年长一些的都已经意识到了厉害,放松了口气,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心头总有点读书人的傲气,越是听见豪门子弟越纠缠不放,执意要抓那表弟去见官……”

    朱炜吁了一口气,双眸微闭,像是在回忆那改变了一生命运的夜晚,半响方睁开眼来,接着道:“是我累了他们啊……后来的事情也用不着多说了,那表弟功夫高强,见夜深无人,几个文弱书生,干脆下了杀手,那时才知道我所自诩的文武双全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幸好鹿道人师兄弟几人偷偷溜出来喝酒,路过此地,救了为父性命……再后来,这表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杀害其表兄的凶手污到为父和鹿道人师兄弟身上,动用家族力量前来灭口,你祖父祖母全家,都是因此被害的……当时董家势大,董家族长更是时任的益州司法,连青羊观也不敢庇护,鹿道人师兄弟数人,也被累及逐出师门……”

    朱灿讶然,想不到老爹这个平时看起来笑呵呵人畜无伤的朱员外,当年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不过这些年来老爹在成都可谓春风得意,反而从来没听说过川中还有董家这么一个豪门家族,这件事情的结局不言而喻,但仍然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无非就是江湖上这些风风雨雨,杀人与被杀,不过你老爹我运气不错,几度必死的时候又偏偏活了下来,当年鹿道长和傅道长师兄弟还当得热血任侠四个字,在被追杀路上又救过为父两次,我便许下重诺,日后他二人若有所求,必倾家以报……”

    朱灿轻吁了一口气,心道难怪老爹这么圆滑的人物也心甘情愿赌上身家性命,原来欠了人家三条命,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摇头问:“那最后呢?你们怎么斗过这董家的?”

    “命数吧!”朱炜冷笑道:“这董家数世豪强,在蜀地根基极深,盛极时甚至能影响一些中下层官员任免,势力极大,长久下来不知收敛,后来不知怎的竟得罪了当时的益州总管长史元岩大人,这元岩是何等人物,能上达天听,连文皇帝陛下也赞口不绝,称之为宰相大器——当年蜀王秀如此飞扬跋扈的人物都被他管教得服服帖帖,何况区区一地方豪强?这董家不知天高地厚,被元岩施展雷霆手段,调动驻军,几乎一夜之间便被连根拔起!为父等人自此才逃过了此劫。”

    原来是碰上了政府打击地方黑社会……朱灿咂舌,大是惊叹老爹的狗屎运。不过稀奇完了,又想到这要命的正事,总不能任老爹去捅这个能破天的窟窿吧?“鹿道长师兄弟的大恩,我朱家的确不得不报,即使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不过老爹,如今大唐兵锋锐利,名将云集,又坐拥关中之利。现秦王兵出关洛,世传他雄才大略、用兵如神,若能一战而定洛阳……自古以来,我中国用兵者从来自北向南易,自南向北难,前三国,后大隋,可为前车之鉴!如今仅仅一个赵郡王偏师江南,大梁就似乎有点招架不过来……若再有关中雄兵自荆蜀之地南下,恐怕指日可定啊!”

    这一番话说得朱灿搜肠刮肚,差不多把千五百年后那个世界听闻来的老本都搬出来了,憋得几乎汗流浃背,最后想想,大感刚刚这番话论点明晰,论据充分,想来定能让老爹拜服,从而绝了背唐投梁这等要命的念头,不由略有得意。这才砸吧砸吧嘴,补充道:“当年祖士雅何等英雄,一声号令,天下响应,北伐中原依旧壮志难酬,萧铣固然了得,比祖逖若何?依儿子看,这能一统天下的九成莫过李唐,我朱家莫若晦光养韬,那鹿道士哪儿,不惜倾家荡产重酬,至于唐梁之争这趟浑水,还是不要去趟为好!”

    “好啊!”朱炜长笑,那张富态的圆脸满是欣慰的模样:“灿儿能有如此见识,老爹我真的是很欣慰!”说着捏着朱灿肩头,叹息道:“灿儿,我知道你自幼聪慧,虽然平日里放荡懒散,但难得的是遇事冷静沉稳,极有远见,远胜同龄人,甚至为父时常也自觉远远不如。我知你不赞成此事,你所说的本也是道理,可惜,”顿了一顿:“大势如此,今日为父答应了鹿道人,固然因有当年的大恩重诺,但其实早已经是迫不得已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