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消息,?鑫虽已有所准备,仍不免大吃一惊。随即,他立刻一面派出飞骑向晋王龙珩告急,请求援兵,并向蜚门关、平城两地求救;一面调集军队入城,征集民?,动员所有闲杂人员,修城墙、筑工事,甚至不顾病恙未愈,亲临指挥。
时下正处六月,北地夜来之风却是萧瑟凉于水。一轮黄月悬挂东首,晦暗失色,似有一片烟云翻滚。
?鑫阴沉沉地站在城头,冷眼看着城外河谷苍茫,听着泾水湍湍之声,久久不发一言。几名亲卫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鑫身处延陵郡尉之职已有八年,年年有战,一年到有三百余日住在军营之中,以至每次归家,妻女都如过节一般盛宴以待,欣喜万分。这八年,他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毫不顾及身体安恙,便只为了一个愿望:驱除胡戎,保得晋国边关再无边患可言。可惜,朝局动荡,奸佞当道,他虽想整军经武,做一番掀天揭地的事业,却是每每受挫,处处遇阻,往往花下大力,仍只得事倍功半之效。想到此处,?鑫不禁黯然,喟然一声长叹,复又想到目下北胡南下之难,心头又是一阵忐忑,竟是烦躁不能自己了。
“郡尉大人,去蜚门关、平城的信使已兼程赶回来了。”
“怎么说?”?鑫转头盯着匆匆上城的田文臣,眉宇猛然一抖。
田文臣看看左右,上前压低嗓音道:“蜚门关、平城俱不肯发兵前来。两地郡守仿佛跟商量好一般,都不相信北胡会大举南侵,都推脱无大王君令,不敢擅动。”
?鑫闻言,胸中怒火立时如波涛般一层一层地汹涌上来,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抽出长剑,横剑一劈,劈碎了城头一块石砖。一剑碎石,他呼吸一窒,全身力气突如被抽干了一般,顿觉全身发软,紧接着手腕一颤,掌中长剑再也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
田文臣见他面色惨白,身体晃荡,几欲跌倒,忙上前扶住,待要出言劝慰几句,一时却又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奸佞当道,宵小误国……嘿嘿……吾虽不忿,又能奈何?”?鑫仰天苦笑,声音异常嘶哑。
“文臣已加派使者回都告急,相信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现在军情虽急,但还有回旋的余地,大人乃国之基柱,万勿因几个宵小之辈而气坏了身体。”田文臣微微一声轻叹,看着?鑫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鑫默立片刻,几乎石雕一般,良久粗重地喘息了一声,低声嘱咐道:“此事暂勿外泄,以免士气受损。你立即再派一亲信护卫星夜入都面见左相尹大人,务必将此间事宜及蜚门关、平城两地郡守之言详细禀上。尹大人慧眼如炬,当能秉公而断。”说到这里,他猛然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得站直,嘴角已是渗出血来。
田文臣看得心惊,忙道:“大人,城头风大,您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还是快回府休息去罢。”说罢,他转头示意那几名亲卫送?鑫回府。
?鑫捂住嘴,又咳嗽了数下,沉声道:“无妨!我还有些放心不下,再巡视一周,便回去了。”
田文臣还待再劝,刚要开口,?鑫猛一摆手,喝道:“正事要紧,你无须顾我,速速去罢!”
田文臣见他神色果决,心下一叹,只能拱手离去。
待回到府邸,已是五更时分。田文臣立即修书密封,派一名干员昼夜兼程送往申安都城。一切事毕,他和衣上床,想小憩一会,却是满腹愁思,怎么都不能睡去。浑浑噩噩不知躺了多久,忽闻屋外一阵雄鸡长鸣,田文臣立刻惊厥。他起身出门,但见屋外混沌一片,天色已近黎明。他看着远远城楼之上,点点灯火隐没于无边灰白之中,心中又是一片茫然。
“大人,您昨晚又一宿没睡?”
“虽小憩了一会,却还不如不合眼。”田文臣微微苦笑,转头看着身边的少年亲卫。
那少年亲卫细细端详了他一眼,乖巧地说道:“大人饿了罢,虎云这就去给您张罗吃的去。”
田文臣淡淡一笑,又自瞧了他一眼,和声道:“不必了。我看你睡眼惺忪,只怕还没睡够,去多睡一会吧。我骑马出去转转,你不必跟着了。”
他牵了马径自出门,跨上坐骑,忽喇喇地驰出数十步,身后忽然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田文臣心中一动,回头看去,却是那叫沈虎云的少年亲卫在马后紧紧跟着。田文臣见他跟来,摇头一笑,按辔徐行。那少年快步赶上,默然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大道绕城转了一圈,再待回到府邸,天色已是大亮,城内炊烟缭绕,嘈杂声起,与先前大道上只闻刁斗金戈之声截然不同。
到了自家门口,田文臣却又坐在马上沉思了起来。沈虎云心下奇怪,忍了片刻,终于试探着问道:“大人,已经到府邸了,怎么不进去?”
田文臣恍然梦醒,看着他忽是一笑,说道:“小虎子,左右还早,且随我再去个地方。”说罢,他当先引路,带着沈虎云在城中轻车熟路,一路穿行,不一会停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门前。
田文臣收缰下马,一指那院门,低声吩咐:“小虎子,你上去附门听听,里面人家是否醒了?”
沈虎云跑上前去,先伸手试探的轻推了院门一把,出乎意料的,那门向里微微荡开,竟是没有栓上。他透过缝隙往里望去,只见院内中央,一老一少拳脚舒展,似乎是在练武。
“大人,门是开的,院子里有两个人正在练武,不过我看他们动作慢悠悠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到是奇怪得很,就不知是在摆什么花架势?”
“噢?”田文臣一听,心里没来由一喜,随即又是一阵诧异。他将马交与沈虎云,慢步踱到门前,静神倾听,里面果真是全无声息。他自持身份,自不会学沈虎云那般偷眼去瞧,当下清了下嗓子,轻扣院门,朗声问道:“田某有事造访,请问有人在家吗?”
喊了两声,院内一阵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门吱的一声打开,一位穿着紫色丝罗的清丽少女聘聘媳媳站于门后。她一双澄净清澈的眸子在田文臣身上一扫,明媚玉容顿时转淡,轻声问道:“大人清晨造访,可是来看病吗?”
田文臣朝院内看了一眼,淡淡一笑,说道:“在下身体无恙,此次冒昧登门是专程来找府上张公子的。”
那少女一听,黛眉微微一蹙,又自朝他看了几眼,脸色忽变得有些苍白。她缓缓侧过身子,让他进去。待得走到院内,她又低声道:“爷爷跟公子正在晨练,大人要是不急,麻烦先在院内等一会吧。”
“在下理会得,姑娘请自便吧!”
那少女见他答应,走开几步,却不离去,也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田文臣略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只见朝霞斜斜照在她的脸上,眉如远山,眸似秋水,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朝霞照亮了她,还是她染红了霞光。她静静地看着院子中央,过了片刻,似乎有所察觉,侧头又瞟了田文臣一眼,白玉般的脸颊顿时红潮微起,待到又将视线转到场中张子丛身上时,那双明眸却是渐渐变着朦胧了。
田文臣心知这少女必定就是名医李耘的孙女李静萱,传闻此女琼姿玉貌,知书答理,只是不知为何,她竟对自己冷冷淡淡,颇有几分拒意。
田文臣也是豪爽豁达之人,心中也不在意,当下将注意力放在院中张子丛身上,看得片刻,却是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只见场上张子丛出手走弧型,进退走化亦画圆,一个圈一个圈画来画去,一招一式慢吞吞,软绵绵,缓而无力,与他所熟悉的技击搏斗之术全然不同。田文臣不禁洒然,小虎子所说果然不假,文人习武,纯属花架把式,耍来好看却是无半点用处。
但又过得片刻,田文臣神色一凛,看出了些许端倪,再凝神细察,又觉一路下来似行云流水,绵绵不断,上下相随,一动俱动,并非他初始所预想的那般简单。
再看李耘,也是如出一辙。
田文臣稀里糊涂地看了半天,终是毫无收获。半响,忽见场上李耘双掌画圆,收势于腹下,慢慢站直了身子。那李耘静立少顷,笑道:“子丛,今日就到此为止罢,再练下去,便是过犹不及了。”接着,张子丛也学李耘一般,收势住了手。
田文臣见两人练完之后神采奕奕,甚是欢畅,更是好奇,刚想开口相询,张子丛已是看到了他。
“子丛练得入迷,竟未发现都尉大人造访,恕罪!恕罪!”
田文臣拱手笑道:“田某清晨造访,本就是不速之客,公子太客气了。”说完,他又向李耘深深一礼,“李公多日不见,身体更见矍铄,真乃延陵百姓之福。文臣有礼了。”
“不必多礼。田大人清晨来访,必是有要事与子丛商议,老夫就不打搅了。”李耘摆摆手,莫测高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抚须离去。
张子丛歉然道:“老师便是这种脾气,不喜俗礼,大人请勿见怪!”
“无妨!公子言重了。”田文臣洒然一笑,话锋一转,说道:“田某也是嗜武成性之人,刚才见公子所练拳法甚奇,田某实是心痒难耐,公子若不介意,尚请不虞赐教一二。”
张子丛淡然一笑,摆手说道:“方才所练之拳不过养身建体之用,难登大雅之堂,子丛哪敢用之与大人这等勇冠三军的豪士切磋竞技,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田文臣摇头道:“公子过谦了!依公子之能,又岂会学无用之术?田某虽然见识浅薄,看不出些许端倪,却也猜得到绝非如公子所说的那般简单。田某只是好奇,不知这拳法能否做为技击搏斗之用?”
张子丛沉吟片刻,徐徐说道:“技击搏斗之用,子丛确是未曾想过,不过兵法防御时讲究“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讲究“兵形似水”,“避高”,“避实”,“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因攻而制胜”的道理确与此拳法圆和柔缓,舍己从人,不与人顶抗的特点有异曲同工之处,想来做为技击搏斗之术也未尝不可。”
这番话,张子丛说者无心,田文臣听在耳中却是悚然一惊。他细细思忖,再看向张子丛时,脸上已是大有惊慕之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