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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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半个时辰,田文臣疾步而出。一出大帐,他立从帐外驻留的将官当中招一人近身,附首低言,细细嘱咐,少顷,只见那将官面色激昂,赳赳而去。

    田文臣这才走到张子丛面前,面露歉疚之色,说道:“今日多亏公子鼎力相救,郡尉方才能转危为安。田某本有心留君一叙,共谋一醉,以表谢意,只可惜身处军营重地,兼且军务紧急,无法馈宴款待,还请公子多多见谅!他日有暇,田某定当再登门重谢。”

    张子丛微微一笑,摆手道:“今北胡袭境,都尉忧心军事,无暇分身,也是正理,再说此等俗礼,也向为子丛所不喜,不做也罢!他日郡尉大人病体安康,率诸君退胡破敌,扬我晋国军威,保得一方平安,子丛便感慰奋之至了。”

    “公子不但医术高明,就连这胸襟气度也隐有李公之圣贤风范,当真让田某佩服。田某身负重责,今日就不再客套了,这就亲送公子出营。”田文臣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身影卓绝的洒脱男子,只觉他淡然沉静的脸上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真诚、坦然与自信,一句话便公私分明,将诸多琐碎料理清白,不禁暗暗赞赏。

    当下,他吩咐旁从牵来坐骑,又亲自把着马辔送他上马,这才带上两名亲卫,跨上马亲自护送他朝营门外缓辔而去。

    待得驰出营门,张子丛正待拱手告别,忽想起一事,朗声道:“都尉大人,我刚才已将所开药方交于军中医师,只需每日按时煎制服用,郡尉的身体当能好转,只是郡尉虽已清醒,然身体虚弱,这十余日还是不宜过于操劳,安心静养为好。”

    田文臣颌首应是,又沉默少顷,忽又抱拳说道:“公子虽弱冠之年,然师出名门,宅心仁厚,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假以时日,必是一代国手大家。田某现今有个不情之请,尚望公子思揣考虑。”

    张子丛侧首道:“都尉有话但说无妨。”

    “如今北胡袭境,我军攘寇在即,军中医师严重匮乏,是以田某想请公子随军出征,救死扶伤,以解军中危患,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张子丛微一沉吟,慢慢道:“此事事大,子丛须得与家师商议才能有所决定,不过家师曾明言:“只可为权贵治病,不可为其侍从。”兼且家师年事已高,子丛也想承欢膝下,多侍奉一段时间。都尉之请,恐难于遵从。只有辜负都尉厚爱了。”

    田文臣愕然看了张子丛一眼,似乎不明白李耘为何有此一说,但看他脸上一派从容,不象是推托之言,心里顿时好一阵失望,长吁一声,道:“既然是李公所言,那田某也就不好再勉强了。”

    话音刚落,军营内忽是擂鼓声起,身后营门豁然大开,须臾,只闻马蹄如雨,呼喝四起。张子丛好奇心起,侧身去看,只见大批战骑从大开的营门内电驰而出,呼喝着朝延陵城北方卷去,当先一人正是那领命而去的赳赳武将。

    张子丛心头一动,再旁观身边的田督尉,却见他眉目深锁,显得忧心重重,丝毫不显半点兴奋。他看看左近侍从均在数米之外,便低声试探着问道:“子丛虽不曾经临战事,但听说那北胡之兵惯以马背为生,善骑射,长刀兵,行动如风,凶悍异常。今都尉欲出兵御胡,不知胜算能有几何?”

    田文臣诧异看了他一眼,沉默半响,终是慢慢答道:“北胡蛮夷,剽悍善战,行如风,迅如雷,踪迹难测,极难对付,虽比不得赵国张云泽的虎狼之师,但也绝非易于之辈。自当年赵王魏穰引北胡入关,让其尝到了甜头,此后每年,北胡之兵都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攻城屠邑,殴掠畜产,无恶不做。我晋国虽出兵数次,欲将之驱除,却总是败多胜少,难有大为。今次北胡再举兵数万,大举来袭,田某虽有心杀敌,却恐力有不逮,实在是惶恐之至啊!”

    说到这里,他脸上不禁又自闪过一抹忧容,张子丛看在眼里,心里陡然一沉。他先前观晋军战卒骁勇,士气鼎盛,原以为凭着这样的铁骑,纵不能大胜而归,也当能争个平和之局,此时看到田文臣满脸忧郁之色,才知自己原来想得过于简单了。两军交锋,勇者为胜,若连领军将领都无争胜的把握,存了败亡的想法,这仗不用打都能预测到结果了。

    张子丛微微叹了口气,又缓缓问道:“子丛斗胆再问一句,依大人所见,晋国战骑与北胡之兵又孰优孰劣呢?”

    田文臣又自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我晋国铁骑与北胡交兵多年,各有优劣,经我数年观察,不外以下几处。上山下坡,涉水过溪,我晋国之马不如北胡之马;险道弯坡,边跑边射,我晋国之骑射不如北胡之骑射;不畏风雨,忍饥耐渴,我晋国之兵不如北胡;步骑对决,战法之微妙,北胡不如我晋军;武器精良,北胡之兵刃不如我晋国之剑戟;一旦下马步战,北胡之兵不如我晋国之兵战技豪勇。”

    听到这里,张子丛心里已是知道了大概,这北胡比之自己那个世界的古代匈奴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当下想到古代汉人对付匈奴的战法,又细细思揣一番,已是有了定论。

    “以己之长,克彼之短,乃为取胜之道。况今北胡远道之师,难于持久。可胜,攻之;不可胜,守也,都尉若是能审时度势,运乎得当,区区北胡之兵又何足道哉?”说罢,张子丛淡然一笑,拱手告辞,带着张鸣乙策马而去,只留那田文臣在后独自细思。

    一路平安进城,张子丛却并不急着回李府,带着张鸣乙直奔城内的市集。

    张鸣乙在后跟着,只觉得好生奇怪,自家公子这两年闭门读书,别说这市井集町,便是大门都极少迈出,今日却不知是寻的什么心思?待得跟张子丛进出了几家衣料铺子,终于让张鸣乙看出了点端倪,敢情一向不开窍的公子今天居然会惜香怜玉起来,想替那静萱姑娘买件锦绣绮罗。

    张子丛也确实是存着这样的想法。前些日子,他坐诊的时候,有一富庶少妇偶然瞥见李静萱衣着朴旧,不自觉流露出一句轻视之言,虽然李静萱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张子丛却记下了这件事,私底下便许了给她买一件上好衣物的心愿。

    此时唐国的富庶,四海闻名,商旅辐辏,集中了海内绝大部分的名物,特别是由于“劝女工,极伎巧”的传统,“阿缟之饰,锦绣之衣”更是天下有名,几乎为所有闺阁女子所梦寐以求之物。张子丛既然决意要为李静萱买件最好的绮罗,自然是让商家拿最好的东西出来,所看之衣料尽皆是唐地的上等丝帛。这一轮看下去,可把张鸣乙惊出一声冷汗。

    待得走出一家铺子,张鸣乙忙凑到张子丛耳边,低声细言:“公子,你刚才所看的衣料俱都昂贵无比,一般只有贵胄、富绅巨贾之流才能买得起,何况李翁和静萱姑娘一向节俭,不喜铺张,即便是买回去,恐怕也不会喜欢。公子,我们现在手头上钱两不多,还是去看点其它的吧。”

    一听这话,张子丛幡然省悟,不由暗自苦笑,自己闭门两载,虽行医取资以谋生,但一来遵照李耘的嘱咐,收取颇少,但有困难,甚至不收,二来这钱两之事也一般都交于叔爷打理,自己从不过问,不知不觉,竟是没了半点这方面的概念。想到不能给李静萱买最好的丝帛,张子丛顿觉心有不甘,这要是在他原来的世界,名医国手可是富得流油的一类人,又有什么名贵衣服买不起,穿不得?

    再看下去,自然只能挑那些中上等的货色,张子丛虽觉不甘,也无可奈何,只有在颜色花样上加意挑选,尽力能使得满意。抱着宁买对,不买贵的想法,他在集市上东转西逛,目迷五色,只觉每一件都好,又每一件都不好,最后,总算在张鸣乙的建议下,买了一件紫色绮罗,淡黄色丝绣,边缘镶饰白牙条的少女绣襦。

    等到两人回到李府,天色已是暗了。

    晚膳之时,张鸣乙果然在张子丛面前看到了那盘他最爱吃的“鲤跃龙门”。看着那烹饪好的红鲤,昂首盘中,栩栩如生,仿佛欲跃而起,想到那件还未送出的紫色绮罗,老仆人不由暗自偷看了两人一眼,心里忽的满是欢欣、喜悦。

    才子,佳人,本乃天做之合,看来自家公子年岁渐长,终是开了窍,他满心冀望的郎情妾意之景怕是不远了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