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路慢慢睁开眼,只见自己轻如落叶,飘摇于皎洁如絮的云霞之中。云海无涯,一眼望去,烟波浩淼,竟是再无别的颜色。
白云千载空悠悠!秦路似乎化为了一缕清风,遨游于云海之间,浑浑沌沌,无喜无悲,无欲无求.这是一种只可意会,玄之又玄的感觉,仿佛记忆中的一切都从未发生,从亘古伊始,自己便是风的精灵,畅然于天地,未曾改变。
只是,隐隐约约中,从云海极深处悠悠飘来一丝细微的声音,丝丝钻入耳中。秦路禁不住闭眼细闻,平和安详的心境也随着那声音慢慢转变了味道。那声音初始轻柔,宛如情人耳鬓厮磨间的呓语,渐渐的,那声音变得彻耳,激昂豪迈,带着千百年恒久不散的尘烟,弥漫在天地之间。
一种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情愫,也随之缓缓地从秦路的心底蔓延开来。
天地间似乎充斥着疆场征战的厮杀,耳畔似乎隐然传来万箭齐发的破空之声,又似乎有人仰天高歌,歌声入云,苍凉、悲戚,淹没在岁月奔流之中。
秦路霍然睁眼,俯首看去。只见残云飞卷,厚如幔帐的云海在面前中分而开。一瞬间,他仿佛变成了远古的神灵,踏足于巍巍云端,让万里江山如画,尽在脚下。
秦路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的来处飞驰而去,江河一变,眼帘中又是一幅铁血鏖兵的淋淋画卷。
咚咚!擂鼓轰天而做,响彻南天。万千战戈在空中撞击划响,隆隆铁骑风驰电掣般卷涌而出。无数火箭在空中划出密如雨线的红色弧光,火焰吞吐,狂野飞舞。顶盔贯甲,整齐排列的黑色兵甲层层如海,一望无尽,黑压压、缓慢却无可阻遏地碾压朝前。
依稀间,还有一桀骜战骑跃马横枪,驰骋于杀阵之中。
秦路用力眨着眼睛,无法确信自己所看到的是幻象还是真实,当他再度凝神去看时,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成为了海市蜃楼,苍茫荒野之上只有一个麻衣少年仰望着青天。
那张脸苍白憔悴,竟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穿越了千万里的空间默默看着他,仿佛是要对他述说些什么。
一瞬间,两双眸子对上,秦路猛然发觉灵魂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的奔涌出来,他举起手,一点绚丽的火光溢出,刹那覆满了肌肤。他的身体就像包不住火的纸团,火焰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瞬间,燃烧了广阔的云海。
就好像尘封记忆的一隅悄悄地被掀启开来,触动了记忆深处不曾有过的悸动和哀伤。秦路不由自主地飞坠下去,化为了天际最灿烂的流星。
一梦千年,宛如虚幻。
秦路悠悠醒来,眼前是一片昏暗。他费力地坐起来,只觉得全身虚软无力,宛然如大病了一场。透过一点晕黄的微光,秦路细细地打量身处的空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一间泥墙瓦顶的屋内。屋内陈设简陋异常,仅只摆放着一几一床,俱为木制,而那木几上霍然摆置着一盏只有在电视或历史博物馆中才能看到的古老烛灯。那烛灯为青铜所制,镂空的底座上伏着一只大龟,龟背壳上立一仙树,镂空的树干上枝丫纷纷,每个枝丫各顶一个灯盘,虽然已经有些古旧,但仍不失豪华大气。
秦路揉揉眼,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投胎成功了。迷炫的光芒,飘摇不定地将他的影子清晰地反射在泥墙之上。秦路低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粗麻长衣,脑中顿时一阵晕眩,几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轮回转世,不是会失掉前世的记忆吗?自己为什么依然什么都没有忘记?如果是成功了,自己现在为什么不是个初啼的婴儿,而有着一副成年人的模样?秦路不知所措地用力掐了掐手臂,却又是好一阵疼痛。
“会痛,那说明我不是鬼魂了,可是我怎么突然穿成这个样子了?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竟然没有转世成功,又回到了幽冥地府?”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秦路慢慢下床,想走出屋子探个究竟。刚离开床沿半步,秦路脚底下猛然打了个趔趄,只觉双腿如灌足了铅,每踏出一步,仿佛都要耗尽全身的气力。秦路又惊又急,如喝醉般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已是隐隐有了些微的光,天似乎就要亮了。他举目一望,只见身处于一座四方小院之中,四面俱是泥墙,矮矮平屋,皑皑白雪之中一株苍郁老松孑立于庭院中央。
寒意袭身,冰冷入骨,冻得秦路浑身直打哆嗦。他慢慢踏着积雪,走到老松下面,触摸那青郁的松针。尖锐的针叶刺得手指微微有些疼痛,秦路远眺天际那微微的亮彩,回想起那玄之又玄的奇妙经历,心中不由疑窦顿生:“难道鬼神七郎并没有送他投胎转世,而是让他借尸还魂,重返人间?只是这样的场景并不该出现在他应该呆着的地方啊!”
秦路正自胡思乱想,迟疑不定。忽然,庭院内某处吱的一声轻响,随即一个女子的声音惊讶地响起:“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那声音柔媚委婉,但是吐露的字句却有些晦涩难辨,不知是何处方言。但不知因何,秦路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仿佛自小就听惯了一般。秦路迟疑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秋水般的明眸。
她的身姿婉约而修长,一席洁白而朴素的长裙要地,聘聘媳媳,她的脸精巧而秀美,便如那清幽的嗓音一般,淡雅如兰。
看到这样恬静雅致的女子,听到这样古老而陌生的语言,秦路再没有了丝毫的怀疑。
秦路沉默着,过了一会,转过了头。半响,他忽地仰天叹息一声,慢慢地问道:“姑娘,现在是什么年代?”话一说出,他心里又是一惊,那吐出的字眼嗓调竟也如那女子一般。
那少女呆了一呆,讶然道:“现在是晋临王十一年。我昨日观公子也是读书之人,怎么居然连年份都不知道?”
“晋临王十一年,中国古代以晋为国号的朝代可是出了不少,究竟目下又是在哪个朝代呢?”秦路学历史出身,那些朝代更迭自是熟记于心,此时听那少女一说,更是如坠云雾。晋临王,古代君王中,似乎并没有出过这样一位人物。秦路冥思苦想了半天,始终还是想不出自己究竟身处于哪朝哪代,只得又试探着问道:“敢问姑娘,这晋临王可是复姓司马?”
“复姓司马?我们晋国王族向来都是龙氏一脉,可从未出过复姓司马的大王。公子身为晋人,怎么连君王姓氏都不记得了?”
秦路听着又是一惊,低头看去,只见那少女白玉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不象是在说笑逗乐,心里不由愈加糊涂了。
“公子,你这一觉醒来,气色似乎是好了许多,只是外面寒气重,公子还是快些回房躺着吧!”
那少女不疑有他,只当秦路大病未愈,神智有些不清。她慢慢走到秦路的身前,很是安静地站着,待到秦路低下头来,她又细看了秦路一眼,忽是盈盈一笑,颇有几分欣喜。
那份美丽,直如夏夜中盛开的昙花,不禁让秦路这位前世赏花高人看得目夺神移,膝下发软,险些一交坐倒。
那少女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顿觉心跳晕生,不自觉退出一步,低下头去,心中却是好生奇怪:“这位公子前日还看着彬彬有礼,颇识大体,怎的一觉醒来竟似换了个人似的?”
秦路也自觉失态,颇为狼狈地笑了笑,转而随口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女一听,愈加诧异地看了他几眼,微微蹙眉道:“这里是延陵城,公子不是远道而来治病的吗?怎么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声音仍是轻柔无比,秦路却是听得一阵心惊肉跳,莫非还真让自己猜中了?
秦路深深吸了几口寒气,努力平复下激荡的心境,正色道:“姑娘,你这可有镜子?”
“有,公子想照镜子吗?”那少女又细细地看了秦路一眼,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瞳中隐隐现出一丝慌乱,一丝困惑。
秦路朝她微微笑了笑,仿佛有些茫然,最后低下了头,慢慢地说:“我只是想看看现在的样子。”
很快,那少女就从另一间屋子里取出了一件钝厚的黄色铜镜,搬到了秦路面前。
镜中是一张憔悴不堪的容颜,有着几许熟悉,几许陌生,但决然不是秦路想象中的模样。那一双睁大的眼眸,带着迷茫、困惑,透过镜子凝看着他。
看着这样一张憔悴面容,秦路顿时想到了那个荒野之中站立的麻衣少年。他浑身禁不住泛过一阵寒颤,无言地转过身去。秦路的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那并不属于他的面容。
果不其然,借尸还魂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居然真的发生在他的身上,而且让他回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朝代。
秦路脸上的肌肉猛一抽搐,一时之间,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