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武带着陈玉兴,故作匆忙的进入大帐之内,见了邝昭与一男子坐在一旁,心中微微一惊,仍然做了一个揖,笑着道:“末将来迟,还请抚台大人多多见谅。”
邝昭面色寒凉,然而久经官场,又意图恢复,而今虽然见了秦弦武袍服崭新,面无尘埃,根本没有半分巡防的模样。但也没有怒斥而起,只是冷冷哼了一声,道:“秦参将为国为民,一路而来,连袍服都没换,真是不辞辛苦啊。”身为一省巡抚,对武将的拿捏他邝昭自然是门清了,所以一番言辞,不冷不热,却是暗中敲打了一下。
秦弦武似乎未曾听见邝昭言语之中的疾风敲打的意思,只是一笑,理也不理,在邝昭愤怒的眼光与那男子惊疑的目光之中,径直走上了将台,落座在了帅座之上。
赤裸裸的羞辱,赤裸裸的蔑视!
一个动作,已经让邝昭与那男子的神色面若土灰,仅剩的一点尊严与矜持都被剥的一丝不剩!
秦弦武微微的笑着,等待着两人的爆发或者妥协,他不知道那男子是谁,然而能与邝昭一起,还能居于右首的人,而今整个江西省内,初了世封的王爵,便再无他人了。
然而就算是王爵,就是那位男子是个王爷,秦弦武却也没有半分犹豫,他很清楚,在这明末之际,文官有多么骄傲与目无无人,有多么的喜欢干预与制衡武官的策略与认识,虽然而今是弘光朝,但要知道终明一季,文官的地位都远远在武官之上!
文官政治是文明的标志,也是一个社会走向光明的必经之路,然而而今这个末法时代里,在因为明末文官的自私自利,党派之争而即将陷入三百年黑夜的中国,秦弦武别无选择。
他不能容忍振武营里出现第二个权威的声音,他不能坐视这位虽然忠贞不二,但却可能彻底摧毁重拯神州希望的江西巡抚自行其是!
于公于私都不能,中国的希望是他,而振武营也是他一手创建的!
陈玉兴默默站立一旁,沉吟不语,虽然就他个人的立场而言,他是不愿意看到作为文人并且身为一省巡抚的堂堂文臣大员受到一个武夫如此的羞辱,然而脑海中的理智却告诉他,秦弦武所做却是不能不作的。
落针可闻的沉默,很长也很短。
在短暂的时间,邝昭感觉经历了三百年,最后这位年近五十岁的文人绅士,最终妥协,缓缓道:“秦参将,而今清虏挞伐而来,本部院无力抗拒,而今南昌恢复之事,还须你多多担待。”当话语结束,邝昭闭上了眼眸,瞬间之内,他似乎苍老了十岁。
秦弦武没有笑,神情没有,内心也没有,他长身而起,走到邝昭身前,行了一揖,有些感动的看着这位日渐年迈的沧桑文人,递低沉而又真诚的说:“抚台大人今日之举,末将佩服而又惭愧。末将无颜以对大人之气节,然而大人只需要知道,末将今日之跋扈,实为匡扶之计。”
顿了顿,忽地他站直身体,斩钉截铁的说道:“巡抚今日折身,末将不才,不敢直言恢复天下,然而愿意匡扶故都相还!”
武夫赳赳,掷地有声!
举堂侧目!就连邝昭也缓缓张开双眼,将眼神缓缓的看向秦弦武,似乎想要分辨着前后忽然大变的武夫,是否是同一个人。
秦弦武沉默不言,只是以眼神相对。
邝昭蠕动了下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感叹一声,道:“时逢乱局,本官老啦。”
摇了摇头,颤悠悠的站起来,走到那中年男子身旁,对着行了一礼,沧桑的说道:“殿下,下官告退了。”
不错,这位锦绣华服,保养华贵,气质雍容,居惊变而不动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初因为李闯攻破襄阳而死国难的襄王朱常澄的世子,而今的襄王朱翊铭!
随着堂堂江西巡抚颓废而去,秦弦武轻轻的叹息一气,毕竟如此嚣张跋扈又折辱的对待一位忠贞不二,又能权衡轻重的一方大明封疆之臣,无论是谁,也不免有些惭愧。
收拾了心情,秦弦武这才不急不慢的与陈玉兴向着这恢复中华,开三百年盛世国朝的太祖后裔,皇明宗室行礼。
秦弦武是一揖而下,陈玉兴却双膝跪拜。
朱翊铭坦坦荡荡,似乎不见对此有什么不满,然而那打量与若有所思的目光,却仍然暴露出了他而今所想。
等两人行完礼,朱翊铭收起了若有所思的目光,只是直直的看着秦弦武,似乎就在一旁的陈玉兴并不在一旁。
秦弦武毫无避讳,与朱翊铭的目光交汇一起,一方坦荡荡的表达着自己所需要的欲望,而另一方也直视着这欲望。
那是五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避免的欲望――权利的欲望!
刹那之后,秦弦武淡淡的说道:“玉兴先退下吧,本座与殿下说些事情。”
陈玉兴不是蠢材,他也一目了然的发现了襄王眼中那赤裸裸的权利之欲望,他很清楚,身为皇室宗亲,一方藩王,所要求取的欲望,除了皇帝大权,再无其他。
所以,他垂头而去,没有半分惊诧。
襄王收回目光,右手微微一抬,笑道:“将军请坐。”
秦弦武也是一笑,此时也不敢故作跋扈,后退几步,落座在了右首之上。
襄王目光温和看着秦弦武,有些打趣的说道:“将军既然已知寡人所欲,还敢与寡人平起平坐,却是胆量不凡啊。”
秦弦武呵呵一笑,说道:“而今清虏挞伐而来,满洲号称二十万,陈兵百里之外,殿下还敢以宗室之尊,觑窥大宝,不怕招来祸患,这等胆量,臣是万万没有的。”
襄王饮了一口热茶,有些不屑的说道:“二十万?清虏总共还没二十万呢!最多两三万罢了。”
顿了顿,将茶杯放下,取出锦帕擦了擦嘴角,又道:“将军以一千之兵,挡三千袁宗第之虎贲,那金胜桓虽有一万兵马,却又怎么比的到袁宗第的右营精锐!何况将军而今手握五千甲士,战力之强,又岂是区区金胜桓能比的?!”
秦弦武挑了挑眉头,道:“殿下似乎忘记了,此次满洲大军之中,并非只有金胜桓一部啊。”
襄王忽地一笑,道:“将军以为身为大军统帅的金胜桓会让这捉住大明皇帝之功,让给王体中么?呵呵。”
秦弦武眉头一跳,豁然开朗,事实上虽然从龙拥立一个皇帝有多多好处,然而秦弦武却也更清楚,这会引来清虏的大军讨伐,不说别的光是江西的二三万新编绿营兵马,秦弦武也只敢一步步吃掉,若是正面会战,那是必败无疑!
而今听了襄王所言,秦弦武也不再推搪质疑,但考虑到潞王投降,隆武称帝在即,又不想也暂时不敢与福建兵戎相见,便笑道:“非陛下,乃监国也。”
襄王也不见意,长身而起,笑道:“监国便监国吧,寡人的秦提督。”
随后便在秦弦武与一众亲兵的瞩目之下,缓缓的向安排好了的寝帐而去。
一路笑容。
待落座在寝帐之内的时候,这位先前还雍贵从容的大明藩王面带笑容然而却生冷的蹦出了两个字――“曹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