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刘复途听说他们新闻部将有很大的人事变动，原来的主任和副主任都得调走，而胖记者林雷人即将当主任。听同事们的议论，刘复途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原市委老书记在退下来之前安排他的秘书到广电局任局长，而胖记者林雷人因在新闻采访中常和秘书接触，结下了很深的友谊，成为铁哥们。秘书当了局长后，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提拔他。那胖记者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高潮中的高中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三届”，还没毕业就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作为“知识青年”奔赴了农村的广阔田地。在农村，胖记者既没种田挖地，也没埋头学习知识，跟一帮子“知识青年”常混在一起，很快就学会了在白天也敢偷农民的鸡摸农民的狗，空闲时间就跟那一帮哥们儿聚在一起，海吃山喝，天南地北神侃一气。因此，胖记者在农村养成了特别能喝酒的习惯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粗犷性格。在农村时，有一个女“知识青年”对胖记者很倾慕，由暗恋到公开“耍朋友”。那个女“知青”的父亲是地下党员，解放后成为本市的领导干部，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从此靠边站，子女当然也只有下农村去了。“知识青年”大返城时，胖记者被安排在长江的码头上当起了水手。这时，那个“女知青”的父亲已官复原职，并很快成为本市的市级领导干部。“女知青”就给她父亲说了，把胖记者从水码头调到了市电视台。在市电视台，喝酒和豪爽帮了胖记者的大忙，在新闻采访中，经常喝遍全市无敌手，迅速在全市各部门各单位的干部中出了名。胖记者在新闻采访中也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此生如要过的潇洒和风光，就必须从下到上，越高越好，与那些掌握实权的领导干部们打得火热，结下友谊。因此，机会终于降临到了胖记者的身上。
有一天，胖记者来到刘复途的集体宿舍，进门就说：“给老子的，原来你娃住在这里嗦！怎么样？还不错吧！几个人住？”
“两个人，但他很少来，就是有些太潮湿了。”刘复途说。
胖记者坐在木凳子上，张开腿，双手撑在膝盖上，满嘴酒气，听到刘复途的话，就抬眼看了看屋子的墙壁和地板，朝后的那面墙壁居然有三分之二的面积露出了水浸的霉瘢，地板也裂了缝，还冒出水来。林雷人就说：
“确实很潮湿啊！这样下去，会得风湿的哟！”
“就是啊！我近来四肢总感觉冰凉冰凉的，酸涨疼痛，可能已得了风湿病哟！”刘复途说。
“听说这房子是一九四九年前国民党修的，是国民党党营电台的房子！”胖记者说。
“是的。你说，这国民党到现在都还阴魂不散，谋害我的身体啊！”刘复途开着玩笑说。
“哈哈，你娃不要这么怨气冲天嘛!”
胖记者接下来问了刘复途对现在的新闻节目的看法，并问了新闻部里编辑记者们的情况以及刘复途跟哪些人关系比较好，刘复途都老实地一五一十作了回答。最后，胖记者说：
“据说，你的女朋友是个工人，你娃也是，我们部里的美女编辑很适合你嘛，都是大学生，你为什么不主动上，要去找一个工人？”
“人家有男朋友啊！”刘复途说。
“有什么关系嘛，虽说是别人嚼过的馒头，但还是可以嚼的，只要人漂亮，温柔，就得行了，你娃给老子想那么多干啥子嘛！你愿意的话，我去给你帮忙。别人搞得，你有啥不能搞。”
胖记者满嘴的酒气，说话似乎总是带着一种戏谑，刘复途心里就有些厌烦，但却不好流露出来。这时，胖记者又接着说：“有句话，我当大哥的，得告诉你一下，你不趁现在年轻时找点钱，四十岁以后啷个办哟！” 临走的时候，胖记者又说：
“大哥明天就上任了，你好好干，我提拔你。只要是哥们儿，老子说得到，就一定能做得到。”
说这话的时候，胖记者没有了他一贯的戏谑语气，非常诚恳，言语中透出他的豪爽和粗犷。这让刘复途心里也涌起了幻想，总想向人倾诉一下。有一个礼拜六，庄冬娜过来耍，他们去看墨西哥的电影《阳光下的罪恶》。晚上，沿着马路散步时，刘复途就把这件事向庄冬娜说了一下。当然，刘复途没有说胖记者劝他不要找工人，只说了胖记者林雷人准备提拔他。庄冬娜一听，就非常高兴，激动地说：
“啊，这可是机会呀，你千万要抓住啊！”
“怎么抓住？我还不是一样地为党努力工作啊！”
刘复途说，面带无所谓的神情。庄冬娜那晚兴奋地说了许多，刘复途不得不另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工人。
“复途啊，我觉得你的脑子有问题，你总把党挂在嘴上。其实，在实际生活中，党只是一个抽象的东西，而真正能决定你前途的，是你的领导啊！现在，你们那个记者主动来找你，说明人家在乎你，重视你，因为你是你们那里少有的大学生嘛！他当主任了，你可要鞍前马后啊，什么事情都要跑快些，既要在工作上为他扎起，也要讨他的高兴，那样你才会真正得到他的提拔。”
“你说的好象很对，但一遇到实际事情，我就做不出来啊！”刘复途说。
“复途啊，你千万不要把这事不当回事啊！人家想尽办法要创造和寻找这样的机会，却一直没得，但这样的机会却主动向你招手了啊！我可是做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哟！复途啊，你想，人生多短暂啊！几年之后，你的那些同学都成了主任、台长、总编和处长、局长，你却还是个一般的记者，到时你怎么想啊！”
昏黄的路灯照下来，刘复途和庄冬娜的影子投在马路上，先是在脚下成为一团黑影，然后变得越来越长，三三两两的汽车开过他们的身旁。忽然，一声汽笛响起，一辆即将收班的公交车急驰而去，汽笛在城市的夜空中传得非常悠远、寂寥。（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