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笑容可掬地指一下药罐子说:“你和你哥喝酒吧,我还要熬药哩。”
观奶奶嗤嗤地笑了笑“你们几个谁是标统?我是固山格格呀。你们可认得我?”
叶子笑到:“观奶奶神智不太好,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龙莉,你就不要和她多说话了吧。有时候,她还念叨着大怀唐王家族世代缨顶呢。
“早年在墟城时只知道观奶奶家族是名门旺族,后来才知道他们家真是前朝遗老。世事如白云苍狗,真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龙莉苦笑一下,“人活一世,什么名呀利呀,又有什么意思呢。以前,妈妈常说,如果早一点找到外公,如果外公早把我们带出去,妈妈就不会受那么多罪的。黑桑树街的人都知道我妈有海外关系,都以为我们家有多少多少美金似的,真是好笑。外公总是叨唠着要叶落归根,其实,哪里的黄土不养人。妈说,别说是去美国,只要能不在墟城生活,去哪儿她都愿意。”
“妈想去日本?”合化看一眼龙莉,还想说什么,但他犹豫一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观奶奶一把抓住龙莉的手说:“不行,不能让你妈去日本,跟谁好都不能跟日本人好。记住,小日本是靠不住的。”
叶子端着药走过来,她把碗放在观奶奶身边说:“是呀,观奶奶说得对,咱们跟谁好都不给日本人好。观奶奶,喝药吧。”
观奶奶说:“叶子,告诉你外公,不能把小罗子带到日本去。”
叶子说:“你老人家现在是清醒的,我知道,你就别*这些闲心了。你没看电视,现在日本的一个什么市都给咱墟城市结为友好姐妹了。”
龙莉笑了,她说,嫂子,不是友好姐妹,是友好姐妹城。和美国的T市也是友好姐妹城。这叫对外开放,吸引外资。叶子笑到,好,好,结的姐妹越多越好。观奶奶说,日本人在墟城时,你外公是知道他们造的孽。他不会忘记日本人作的恶,是的,他们那些国军助纣为虐呀。观奶奶的眼里有一种别人很难察觉的愤怒,龙莉知道,观奶奶那一辈人象她的妈妈一样,是忘不了墟城的过去的。龙莉清楚地记得,她妈妈罗盼霞是常在心里暗暗诅咒着墟城的一切:墟城的山,墟城的水,墟城的人,墟城的一切都是垃圾,墟城的一切都是罪过。罗盼霞认为如果上苍有眼,应当猛然打上一个炸雷,把墟城击得粉碎,那样,才能解她心头之恨。从心里上说,她认为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把展卫成杀死。许多年以来,她一直认为是展卫成当初在落凤坡时对她的强暴,才导致毛胡子对她的忌恨,并经常对她拳脚相加,终于发展成让狼狗咬死毛胡子的惨事。她始终以为毛胡子是真爱着她的。当初在落凤坡时她因为是“黑五类”受尽了凌辱,花嫂可以随时讥讽侮骂她,但她也只能陪着笑脸,只有在毛胡子爱上她并娶了她之后,落凤坡的人才对她算是另眼看待。生过龙莉后的罗盼霞愈加娇艳无比,象一枝成熟果子,引得人总把手探出去,即使吃不到口,能摸一下也是心里上的安慰。展卫成是她在公社饲养场时看上她的,起初她只是以为展卫成是和武少波一样来找毛胡子谈一些公事的,因为毛胡子当时是民兵营长,他们都是落凤坡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没料到展卫成会在一次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她下了手,有了第一次展卫成还想第二次,她绝然没料到展卫成的得寸进尺会让毛胡子逮了个正着,恼怒的毛胡子亲耳听到罗盼霞对展卫成的顺从话语,这使他发誓对罗盼霞要进行报复,他认为罗盼霞是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心肠如蛇蝎,绝不能心慈手软。于是,毛胡子便变本加厉地折磨罗盼霞。毛胡子的粗暴和野蛮却令罗盼霞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她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在心底甚至有点渴望着被虐待,她在毛胡子不分白日黑夜的*待上表现得求之不得,这令毛胡子大为光火,日子久了,毛胡子表现出的力不从心令自己感到作为一个男人的颜赧,他变着花样的玩弄罗盼霞,企图令她求饶,但他的每一次冲锋都是以失败告终。而罗盼霞则象寒夜里绽放的一朵野玫瑰,愈来愈姣妍,愈来愈令人对其欲望的人痴心妄想。花儿在夜里开放,芳菲四溢,似乎整个落凤坡都知道了罗盼霞的娇艳和狐媚,于是,众多的男人暗暗地拿自己的老婆和罗盼霞比较,但比到最后,总觉得自己的老婆还不如罗盼霞的一个脚趾头。他们只有在和自己的女人干着自古以来就很原始,连所有的动物都会干的那种事时,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罗盼霞的名字,想着罗盼霞的模样,幻觉着和罗盼霞应当如何如何的快感。罗盼霞会在第二日显得有些娇柔无力,这更增加了她的魅力。只是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她的脖胫上或是能看到的身体某一处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那正是毛胡子的杰作。但人们看到的是罗盼霞心满意足的笑,好象她活得非常开心,很知足,她的言谈举止都在告诉落凤坡的人们,她是落凤坡最幸福的女人。毛胡子对她的折磨与日俱增,但她也似乎心花怒放。落凤坡一些爱管闲事的人是不允许他们这样的,公社书记武少波就多次找毛胡子和罗盼霞谈话,让他们注意影响,特别是毛胡子,是北京来的知青,更应当向贫下中农学习,要以大局为重,把握住革命的方向,为建设落凤坡美好的明天贡献自己的青春年华。毛胡子听后很受感动,但他每象武少波保证过一次不久,就会对罗盼霞卷土重来,并且一次比一次有过之无不及。武少波知道毛胡子心病的根源是展卫成,于是,他便把工作做到展卫成那里。武少波没料到展卫成会对他反唇相讥,他说,你武少波和柳柳那一档子事我不知道吗?柳柳,多好的一个姑娘,你武少波偏要给人家上什么军人*练课,她难道还不算一个合格的军人吗?武少波缄默了许多才说到,老展,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革命目标才走到一起的,为了工作,我们何必要那样呢。展卫成得理不让人,哪样?你说哪样?我知道你武少波省里有人,你现在知道毛胡子的爹妈要从五七干校调出来,又对毛胡子曲意逢迎。不就是想升官向上爬嘛。武少波有些羞愧,他知道展卫成正说中他的心思,一个男人最怕别人说出他隐藏在心底的欲望,那样就不能称得上光明磊落,那样就是一个小人。武少波自问还不是一个小人,他以为自己有向上攀升的欲望,那也是为了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为革命工作。他已得到毛胡子的父亲就要官复原职到某省就任省长的消息,他也一直留心听着广播,希望能听到毛胡子父亲张省长如何如何的消息,但他一直都很失望。现在展卫成揭穿他的心思,令他有些尴尬。展卫成见武少波发呆,感到有些好笑。武少波见展卫成乜斜着自己,这使他觉得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怒火。女人,不就是因为女人嘛。你展卫成对柳柳垂涎三尺我还能不知道?你只要不再插足毛胡子的家事,我可以出头给你和柳柳搓合。展卫成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他愣了好半天才讪笑到,那样也好,反正你武少波对柳柳也只是可望不可及,象我一样只是望梅止渴而已。武少波把牙齿啮进唇里说,是的,我和柳柳并没有什么,你也知道,我不能算得上柳下惠,但至少也能称得上一个很正直的人。展卫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落凤坡的人亲眼看到了正直的武少波升到墟城市,并在落凤坡归属墟城市变成黑桑树街那一年成为他们的市委副市长。展卫成也是不甘其后,在武少波从落凤坡走后不久他也升迁到墟城,并和秋姨离婚后与柳柳名正言顺的结为夫妻。但展卫成在罗盼霞心中留下了永久的恨,她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展卫成毛胡子是不会死的,正是因为毛胡子死了,她在落凤坡身价又陡然下降到从前,一些对她存有非份之想的男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有几次她是在恶梦中惊醒,还有几次真的被一些喷着酒气的男人压醒。日子久了,也真让那些男人讨了不少便宜。饥馑是她最不能忍受的,她记得那一年明明是大丰收,却让庄稼烂在地里不让收,接着就遭到上苍的报应,发大水,过蝗虫,还外债,掘地三尺把私人家的粮食都挖出来上交公家,弄得家家都揭不开锅,只有吃树皮,吃野菜,甚至还有吃人的。罗盼霞在合化和龙莉一点点长大的日子里学会了如何驯服和利用男人,她会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情况下很快搞到一些能充饥的东西,先是卖光了所有的家当,但那也没换上几顿饱饭。她记得有一次去挖生产队里的种子吃,被一个外地男人骑在身下,但她还是能在那男人不停的上下运动中,去仔细地分辨泥土中沾有屎尿的种子,捡出来填进自己嘴里。那男人完事后就想溜,罗盼霞扯住那男人的腰带硬是要吃的,死缠活缠终于从那男人怀里揪出来半块火饶。罗盼霞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边嚼着她又贞洁换来的充饥物,边望着苍茫的天宇,不知怎的,她就觉得自己的两个鬓角冰凉凉的,用手指抹了一下,朝嘴里唆了唆,碱碱的,是泪。她扯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又嗤嗤的笑几声,她想大喊大叫一番,但叫出来却是毛胡子。是的,她想如果毛胡子不死,她一定不会象现在这样任人欺凌的。想到毛胡子,罗盼霞便对展卫成恨之入骨,她跃起身便决定去找展卫成报仇。去公社的路上罗盼霞看到路沟里到外都是伏尸,路上遇见的几个人也都是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想回来时这几个人也会饿死的。死的不还都是咱老百姓吗?罗盼霞知道现在展卫成已接任武少波成为公社书记,她到了展卫成的办公室门口,本想见到展卫成先辱骂一番,再扑上去掐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但当她一进门就闻到沁人肺腑的肉香时,她的一切忿恨都已释然了。罗盼霞不容分说地扑在饭桌上就是一番狼吞虎咽。她已许多没有吃过饱饭了,更谈不上吃肉。在罗盼霞差不多把饭桌上的那一盆肉全部吃完时,展卫成才把她抱起来放在饭桌上开始挺拔起他男性的骄傲,罗盼霞在展卫成的山崩地坼般蹂躏中突然间找到了她和毛胡子的那一种久违了感觉,事后好长间她为自己疯狂地配合展卫成感到自疚。她有些后悔错过了那次报仇的机会。展卫成说他这里还有些从饲养场弄来的肉,并很大方地塞到罗盼霞怀里一大块。回家的路上,罗盼霞感觉到怀里的那块肉已和她的*融为一体,胸乳,那是喂养孩子的地方,现在有了这一块肉,合化和龙莉该美美地吃上一餐吧。她这样想着,也就脚下生风,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合化和龙莉终于长大成人了。罗盼霞一开始是指望合化能有出息的,但日子过下来她才发现一切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不管是升官发财没有人是不行的,合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有的是一身蛮力,娶了叶子,能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日子已不错了,她也不想对他有什么奢望。至于龙莉,罗盼霞感到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现在有了她外公这一层海外关系,她能到好多人都羡慕的美国去出洋留学,已算得上出人头地了。现在,她只想趁父亲罗云这次来一块到美国去。罗盼霞又一次向罗云倾诉了这许多年的苦难,她希望能打动罗云。没料到罗云还是劝她什么狗不嫌家贫,要她在墟城生活,即使现在能去美国,也不能在那定居,只能算是探亲。龙莉想,多少年前,母亲罗盼霞也是历尽人间风霜的。世事变幻多端,真如白云苍狗呀。
于嫣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墟城师专升为本科院校以后会从政,她在中文系当老师时非常喜欢张爱玲,她一直想成为张爱玲的翻版。和文主任离婚以后,于嫣更加感受到荒凉是人性的、人生的实有,越来越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不可靠的世界里。她很想抓住一点熟悉可靠的东西,在满目荒凉里寻找一些慰藉,哪怕这慰藉终不免落花流水去。
被称为墟城学院的校园里充满了追逐,充满了寻觅,于嫣有些身不由己地和一些不甘心教书的人一样怀着这样或那样的欲望,想在学院里有一席之地可以立身,但结果却是惟追逐才更失望,惟寻觅才更荒凉,好象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无论怎样都逃脱不了命运的网,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有时会茫茫然,饱食终日,碌碌无为,于嫣想,如果天天都是坐在一张办公桌看一扇窗户,她宁愿辞职离去。那叫什么,象五柳先生那样挂冠而走吧。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没有出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