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的曲调再度转高,大堂之上,宛若有千军万马奔腾齐鸣,对阵厮杀。朱英的剑更是越舞越痴,银芒炸裂,满堂的皇亲贵胄,世家公子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贴于墙角。
此情此景,映入朱英的眼眸,堂上宾客中不乏流着当年与高祖击掌为誓,征战四方的先烈之血。时至今日,汉献帝困于董卓掌中,这群世代享受皇恩之徒却一个个苟且偷生,醉生梦死。一股悲凉从心头泛起,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恨,家父朱?一腔壮志空寂寞;恨,大汉将断送在这群庸才之手!
剑随心走,极烈之势化作涛涛之恨,誓言将苍天撕扯。《大风歌》的雄浑已经荡然无存,剑中舞出的是无尽的悲凉。王允停下了应喝,静静地看着堂中女子的独舞。四周鸦雀无声,唯有琴音,剑影交融。忽有人击起掌来,掌声极沉稳,宾客不敢跟着鼓掌,只是转头看去。
击掌的竟是一个醉卧席上,眉清如水,白衣似雪的文弱公子,在满座宾客纷纷靠于墙角之际,唯独他依旧如故,卧于矮桌边,自斟自饮。此时的他含笑击掌,每一拍都从容的打在文姬的琴音节间,神采曼妙。满堂的宾客都不禁自惭形秽起来――那简直不像凡尘之人。
掌声不仅应和着琴音,还渐渐带动了旋律,从激昂转向了沉郁。忽地,一串脚步袭来,步履从容,每一步都踏在了剑影的起落间,一名紫衣公子出现在了堂口,缓步走了进来。
朱英见之大惊,手上的剑却不能停,几乎忍不住脱手而出……紫衣公子微微一笑,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而后,宽大的袖袍洒洒展开,整个人化作了云中游龙,旋入了翻飞的剑影中,配合着洋洋起舞。
他的舞蹈看上去并无苍劲的力道,却有如大海般深不可测,在朱英的剑影中来去,丝毫不受伤害。他飘飘的长袖扬起,仿佛雄鹰振翅。朱英的舞姿渐渐于他合拍,不再维持武士的刚毅,而是轻盈飞动,贴着他旋转,仿佛雄鹰翼护下的红色飞燕。
白衣公子也映舞而歌,唱的却是《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自古,成王败寇。既然有高祖刘邦在沛县高歌《大风》,那就有霸王项羽被困垓下,四面楚歌。恍惚间,堂上一紫一红化成了豪气干云的西楚霸王与歌舞绝代的虞姬,数年的恩爱尽化作了一夕的歌舞,夫唱妇随,百般缠绻。
一曲终了,白衣公子杯酒入喉,紫衣公子驻剑而立,红衣女子剑光收敛,默默依在他背后,而文姬抚掌弦上,止住全部余音。
四百年前的大战之初,那个不可一世的霸王是否也是这般依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听四面的楚歌?叹人生如梦?
宾客这下如梦初醒,还未及鼓掌,紫衣公子忽地在堂中仰天长笑,退开数步,再度挥剑起舞,引剑而歌:“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
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摘自曹操《薤露行》、《蒿里行》)
一舞终了,紫衣公子凝剑直指苍天――正是曹操!
朱英与文姬顿时眼生异彩,而众宾客则已面色发白,面面相觑。一个掌声再度响起,又是白衣公子大声的鼓起掌来,眼里满是赞许。
“哈哈……”曹操收剑回鞘,“郭嘉、朱英、文姬,今日曹某有幸与你们相会,他日有缘,我们再一起共舞!”
暖阁中,酒又重添,舞又重上,新的乐师铮铮地奏起了古曲。早有王允身旁侍酒的女姬下来,将曹操,郭嘉与朱英请到了银联后入座。
王允笑着给朱英的杯中斟上了甜酒:“朱家之女,不愧将门之后。此次邀你来,不过是为了完成朱将军的一番心愿,替你觅一如意郎君。不过今日看来,满堂的贵胄真没有配得上你的。”
朱英一惊,只得顿首,一口饮尽了甜酒。“劳大人费心了,朱英还不想嫁。”
“女大当婚,自古如此。”王允吟吟笑着,对郭嘉问道:“名家公子,风流才俊,可是今夜寒舍并没有请这样的贵客。”目光灼灼,非喜非怒。
郭嘉一笑,答曰;“在下郭嘉,乃一山野散民,今日冒险进堂,只为一睹司徒大人的风采,以求闻达。”
话虽如此,言语中却无殷切之意。
一旁的司空荀爽转而对曹操说道:“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听得真是叫我等芒刺在背,说的可是已故的大将军何进?”
“其手握社稷之柄,却寡谋少计,一错再错,致使如今国不成国!”曹操握拳沉吟。
王允笑着打断了话题:“今日酒宴,只谈歌舞,不说政事。要不,我请犬女为诸位风流俊杰献上一舞,以答谢二位赠舞之情。”
“听闻,司徒大人令嫒乃国之绝色,更是才貌双绝,今日有幸得见,老夫倒是沾光不少啊。”荀爽拂须笑道。
“司空大人客气了,是王某平日太过娇惯。”王允扭头对下人吩咐道:“请小姐。”
“是。”下人说着退入了内堂。
听荀爽这么一夸,曹操也不免好奇,于是一同翘首以盼。不多时,一位女子立在了堂口。
如黛的青丝流泻而下,身姿匀婷修长,裙裾拖曳在青石铺就的地上,轻纱笼着她清秀的肩胛骨和修长的脖子,面带薄纱,只露出一弯明眸。夜空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一轮孤月悬在梢头,月华下,女子静静独立,远远看着让人心里一动。
女子缓步迈进了内堂,迈进了历史的春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