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让你受委屈了，人事厅你自己也跑跑，你认识那么多的大领导，办你个人这点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欧阳说：“我原想回单位图个安稳，为了晚年和老婆孩子，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个错误，说老实话，我已经不适应这种环境了。”
白丽沉吟了一会儿说：“欧阳，老高的做法是不对，但你也有些极端。高层的腐败就不要触及它了，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党员也是人，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首先享受发展成果也没错，再说贡献也大呀！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如能和谐相处就不合逻辑了。”
欧阳吃惊地望着她，问：“那我们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
“站在党的一边。亏你过去还是党刊的记者！任何执政党都是高于政治生活和经济生活而存在的一种力量，别忘了，我们是一个拥有七千多万人的大党，它的决定性力量在人类发展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它的意志决定着国家命运的未来走向。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欧阳说：“你的话让我听了毛骨悚然。把党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割裂开来，甚至公然与人民为敌，持这种想法和做法的人绝不在少数。我问你，党有自身的利益吗？不过，你说得没错，一个七千万人的大党，搞不好就会与国家和人民争夺利益。中国共产党首先是无产阶级的政党，它的阶级基础是劳苦大众，否则，就是第四帝国！”
“欧阳，你很有思想，也很有才气，但我感觉你对改革开放的成就估价太低。你看现在的城市建设，和十几年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成绩都明摆着呢，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欧阳原以为自己的话会引起她的强烈反感，因为她是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分子，没想到她的语气仍是那么平和，这说明她把自己当成了朋友，于是笑笑说：“我给你讲讲我们祖上的故事吧：我们家满清时代出过两代举人，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大户。老举人和小举人过日子都非常勤俭，积攒下了很大的家业，可到了我爷爷他们那一辈，弟兄几个没有一个成器的，吃喝嫖赌抽都占全了。老举人和小举人一生气把银子埋在了地里，只给他们留下了几千亩山地、一万多只羊和几个大宅院。他们死后，那些不肖子孙什么都不干了，整天拿着长长的铁钎在地里探宝，偶尔探到一大盆，就开始置房子、养小老婆，地全部撂荒了，羊也卖完了，实在没办法就再去地里探宝，自家人探不过来就请外人来探，日本鬼子来了又拿探雷器探……你不觉着我们现在的经营模式有点像‘探宝’吗？睁开你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看，我们现在除了一些漂亮的大楼，还称什么？”
“欧阳，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漂亮的大楼咋啦？这难道不是经济繁荣的标志吗？”
欧阳是属于顺毛驴那种的，一听这话立马毛了：“你是想说看我们现在的城市多么灯火辉煌是不是？那是什么？是煤，是电，是森林，是草原，是工人和农民的利益！我并没有否认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但代价也太大了，在那些闪光的GDP数字后面，是两辈甚至几辈以上环境和资源的代价。不是有人提出中国要在几年之内打造出158个国际大都市吗？历史证明，哪个王朝大兴土木，就预示着这个王朝行将就木了。我问你，城市的工厂呢，农村的医院呢？工人大批下岗，农民因病致贫、返贫的现象严重。如果说到成就的话，无非是把农村的土地分了、把城市的企业卖了、把地下的资源提前开发了，有人说，我们的领导从土改开始就在土地上做文章，文章都做出花儿来了，地方财政的80%靠出卖土地和资源获取，各级政府所热衷的不是招商引资就是和房地产商争夺土地使用权，甚至将10几个县的土地无偿给外商租用70年，大搞‘圈地运动’。百姓的收入只是欧美的几十分之一，房价却要赶超欧美。城市建设的饥荒已拉到了重孙子的份上你不会不知道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问你，20年来，我们有几项对人类有贡献的创新成果，就不怕人家开除我们的球籍？”
“你说的不对，神舟5号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
“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国防工业并不能代替综合国力。1964年，我国刚刚结束土法炼钢，原子弹不就试验成功了吗？文革时期，人们还吃着窝窝头和钢丝面，人造卫星和氢弹不也上天了吗？“7.28”核电站的设计有些是在专家的厕所中完成的。如果论成就的话，那也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打下的基础。你发现没有，现在的领导很少谈创新，张口闭口谈经营――经营土地，经营城市，经营资本，经营人才……在土地征用、房屋拆迁、企业转制方面损害国家和群众的利益，甚至达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你大概没到企业采访过，改革开放初期，一些企业就把多年的库存打入当年的利润指标，经济效益明显上扬。现在开始卖国家的库存了，先把城市的企业卖了，再把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卖了，如果把大连、上海等地的主权再割让出去，GDP指数增长的更快！市场经济就突出了一个‘卖’字。‘盘活存量资本’，说得多好听！何谓‘存量资本’？不就是国有资产吗？不就是几代人艰苦创业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子吗？将它转手倒卖或开发成房屋，再高价卖给老百姓。说白了，就是出卖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战场上看中的不是伤亡数字，而是输赢。尽管我们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也不可避免地牺牲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我们通过改革开放和招商引资，与发达国家的距离拉近了，这总是事实吧？”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今天，吸纳人类最先进的文明成果是时代发展之必需。但师夷之长技是为了发展自己，而不是充当‘殖民地’。给予各种优惠政策，恨不能把祖宗的牌位都让出来，接续人家淘汰下来的设备和生产线，这是缩小差距还是拉大差距？东南沿海整个成了人家初级产品的加工厂，西北就更别提了，干脆成了资源的输送地。干部们享受的是最先进的文明成果，人民干的是最低级的活，大学生毕业找不上工作，农民工却大量涌入城市的就业岗位，这还看不出我们现有产业的科技含量？生产力究竟是发展了还是倒退了？别骗人了，生产力不是GDP！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外国大老板是盯上了咱们的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市场。他们拼命赚取工人的剩余价值，劳动时间高达10几个小时以上。工人，包括农民在内，去哪再寻找主人翁的地位和自豪感，缘何创新？每年知识产权的申报量还不如日本、韩国、台湾的零头！社会风气怎么样？别看别的，就看学校和医院吧，过去这两个地方在人们心中是最为圣洁的两块净土，现在呢，没钱试试！一个医院为了逃避医疗事故，能在一份病历上修改180多处。老百姓生活的怎么样？从安全事故上就可见一斑。小时候听《高玉宝》的评书，知道瓦斯爆炸的可怕，现在隔三差五就是一起，更有甚者，为了瞒报伤亡数字，把死难者的尸体分别扔到偏远县城的火葬厂。我采访过一个幸存者，他的话就像原子弹爆炸一样在我的心中发出巨响，他说他怎么没死呢，死了还能给老婆娃娃留下10几万，活着就是苦争一辈子也挣不回那么多钱。而公务员的薪水在全国平均水平的几倍以上！洛川前一时期发生的那件事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就在一个孩子考上大学的当天，他的父母，一对下岗职工手挽着手上了高速公路，走向一辆拉煤车……别以为他们是以死来抗议社会，他们的想法很现实，就是为孩子打闹学费。”
说到这儿他哭了。
她也哭了，那双美丽而又自信的大眼睛里像涨了潮的海水。
欧阳见她不住地抹眼泪，又冷冷地说：“现实不需要眼泪，如果说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还没有真正的无产阶级的话，那么，现在的下岗工人和进城务工人员就是真正的无产阶级，谁敢把党从穷人的队伍中剥离出来并轻视这种力量，那他将付出惨重的代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