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
“我是来告状的。”她依然低着头，好像不是来告状，倒像是被别人告了似的。
“告状你可找错了地方，你应该去政府，或者去妇联。”
“我去过政府了，门都不让进，我就是从妇联来的，一个女同志让我来这儿找一个叫欧阳子丹的。”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欧阳接过来一看，上面有《西部观察杂志》欧阳子丹的字样，没有落款。
“哦，坐，您先坐。”欧阳招呼她坐下。看来妇联的人已掌握了情况，即表示同情又爱莫能助才推荐到这里来的。
“您，您就是欧……”
“对，我就是欧阳子丹。”
那妇女扑咚一声跪下了，任欧阳怎么劝她就是不起来，接着就哭天抹泪地讲述起来。
她是洛川城郊的菜农，春天城市搞扩建，她家的房子和菜地被划为搬迁之列，因搬迁补偿不合理与拆迁公司的人发生了争执，因此没按时搬走。一天晚上，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先是听见墙后有推土机的声音，接着就撞进几个大汉不由分说把家里的人连推带拽地拖了出去，房后的推土机三扒两下就把房子推倒了，她老公和公公和他们理论，那些人往死打他们，结果，老公的左腿被打断了，公公的一条腿被打折不说，腰锥也被踹坏了，摊在了炕上……
欧阳一拍桌子站起来：“反了他们了，你没去找当地政府说理吗？”
“找了，政府出面调解了一下，他们只是在搬迁费里又加了两万元医疗费，可……”
“别说了，你先回去，把地址和联系方式留下，我明后天就赶过去！”
这段时间以来欧阳的情绪很低落，工作关系始终办不进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处境使他工作起来很不顺手，儿子玉琪高考落榜，又给他心头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玉琪长得很帅，也很聪明，而且有绘画的天赋，但由于眼睛高度近视，严重影响了学习质量，这些年他和杜丽为了生计四处奔波顾不上管孩子，中考时没考上重点高中，尽管后来很努力，但学习成绩始终上不去。
紫英的儿子也没考上，但她的态度很坚决：花钱上！
玉琪看同学们一个个都被录取了，有的成绩还不如他却被录取到了很不错的学校，心里不平衡了，忍不住对欧阳说：“你就不能为我花点钱活动活动？我知道咱们家困难，不行先借点儿，毕业后我还……”
欧阳一听火了，站起来说：“漫说咱们家没钱，即便有钱，我也不主张你这样！”
孩子委屈地落着泪。
通知书下来了，本地的一所职业学院录取了他。玉琪去看了几次，最后一次叫上欧阳，看完后说：“爸爸，我不想上，想再补习一年。”
洛川的同学大苗得知情况后说：“送我这儿来吧。”大苗在洛川市一所重点中学当语文教师，这所学校是全省有名的重点中学。欧阳和玉琪欣然前往。
安顿好玉琪之后，欧阳来到那个妇女所在的乡。
一个简易的帐篷搭在路边的菜地里，上面拉着用血书成的条幅：“野蛮拆迁，还我公道！”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床上，眼窝深陷进去，旁边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拄着拐，怒视着马路上的过往车辆。炊具摊了一地，像汉子的脸一样好长时间没洗了。
附近菜农们见来了个省里的记者纷纷聚拢过来，愤怒地指责着拆迁公司和政府。欧阳采访完毕他们都毫不犹豫地表示作“见证人”，并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欧阳来到市里，没找到拆迁办的负责人，却找到了那家房地产公司的经理。经理40多岁，说话慢条斯理：“噢，你说的是南乡园的那家人？‘钉子户’，顶不是东西了！记者同志，这问题得两方面看，政府要求我们按时交工，他们又赖着不搬，你让我们怎么办？拆迁公司又都是些青不愣怔的小伙子。话又说回来，不这样也不行，达小康是要速度的，你说是不是？”
欧阳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这家公司是市政府直辖的大公司，很有势力。
“谁让你这样达小康的？简直是强盗逻辑！”欧阳气愤地说。
经理一下变了脸，正了正蓝白相间的斜条纹领带，不紧不慢地说：“您还别这么说，记者我见得多了，不就是想找个茬口讹点钱吗？这几天已来了10几拨所谓的记者了，给点钱就走了，你想要多少开个价。”
“把钱留着应付杀威棒吧，这事我非管不可！”
“我劝你别，别找不自在！”
“你敢威胁我？”欧阳一甩门出去了。
他们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了玉琪就读的学校，采用了黑社会的手段。一天放学后，玉琪去买学习用具，被一群人围住追着打，孩子老实惯了哪见过这阵势，边跑边喊，结果还是被堵在一个墙角，转头棍子一齐上。孩子一个劲求饶，他们岂肯罢手，临了扔下一句话：“告诉你爹，再多管闲事，骟了你！”
等老师和同学们闻讯赶来，玉琪被打得满脸是血。欧阳到医院看他，他始终不说话，欧阳要走的时候他才说：“爸爸，我不想上学了。”这之后，大苗把他带回自己家里住，上学放学都护着他。
内参发出去之后，很快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批示：严肃查处。凡是参与打人的，包括那个房地产公司的经理被绳之以法，政府一些相关人员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然而，孩子从此说话更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