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雪》第三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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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那片绿洲是否还在,那个女教师是否也在?欧阳怀着这样的心情踏上了通往沙腾浩特之路。

    正在铺路,到处尘土飞扬。沙腾浩特已成了镇建制,老远就看到镇的上空浓烟滚滚,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一打听,这里已是县里重点扶持的经济技术开发区,那些冒烟的大概就是柳霄说的那些污染重的高耗能企业,但欧阳怎么也想不到能污染到这种程度,旷野上空呈现出一个巨大的蘑菇云。

    车到了镇所在地就不走了,欧阳要找的地方离镇里还有10几公里的路程。他拦住了一辆小四轮,给了司机50块钱让他拉一个来回,司机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时,他发现一辆安着警灯的三菱车跟在后面,总保持一段距离。他心里直犯嘀咕,莫非那天“两条人命”的吹牛有人告发,被警方盯上了?

    天阴着,云像一块大的灰布蒙住了天,隐约听见有雷声从沙丘中滚出,发出轰轰的闷响。植被更稀疏了,沙丘上的白刺已退了色,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以前那几个有水鸟的泡子也干涸了,露出了白花花的碱底。

    村落已大不如前,在沙漠的挤压中似乎小了许多。村里只见几个年迈的老人和土堆上刨食的鸡,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原来茂盛的桃园许多树被砍伐,剩下不多的几株也显得衰败凋零。那所学校还在,只是变成了牛圈,脏乱不堪。养牛的就是当年的豁牙老汉,他没认出欧阳:“唉,你说的是那个女教师?早走了!自从省里来了一个记者之后她就成名人了,调回了县城,她走后这个学校就停办了。人家高升了,现在是县人大副主任!”

    欧阳站在院落前,怎么也想不到情况会是这样,“绿洲”的印象像海市蜃楼一样逐渐在记忆中淡化消失。他从地上摘下一朵蒲公英,花枯杆黄,用嘴一吹,那小伞般的种子飘散开去,漫入天涯。

    他原打算实在不行就来这里教书,远离尘世。这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理想,即便是成功了,也要选择一个偏僻的地方,或教书,或耕作。

    这世道简直疯了!

    回来的路上,他的心情很沉重。沙漠,只代表着一种意义――死亡。那漫漫黄沙滚动无忌,毫无思想,灭绝情感,就像癌细胞一样吞噬着生命,即便是那些挣扎在苍凉褶皱中一星半点的凄绿,也早已预示出覆灭的前程。恐惧与无望同在,生命的意义只是在被人发现的一刹那成为永恒,一种无奈的启迪。

    然而,他想错了。

    在一个类似沙丘又像山峦的下面,他看见了一个养蜂人,地上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不远处搭着一个帐篷。

    他叫停了小四轮下来,司机很不高兴地说,家里还有事呢,这样走走停停多会儿才能回去,欧阳索性打发他走了,来到那个养蜂人的跟前。

    这是个南方人,精瘦,半挽着裤腿正弯腰忙活着。

    “这里全是沙漠,蜜蜂能采到蜜吗?”他问。

    养蜂人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地方放蜂呢?”他不甘心,又问。

    “这你就不懂了,沙漠中有很多药用植物,这里采的蜜质量高。”

    “那采的量一定不会大,蜜蜂也太辛苦了!”

    “蜜蜂是创造力极强的动物,它的适应性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欧阳似乎悟出了点什么,好奇地跟着一只蜜蜂,看它到哪里采蜜,跟着跑出很远,一不留神,蜜蜂便无影无踪了。这时,他发现远处沙梁上有棵大树,便爬了上去。

    这是一棵胡杨树。据说胡杨树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树旁有一个不大的土丘,像坟,却没有墓碑。

    这是一棵老树,树干很粗,斑痕累累,主干的上端有些许叶子,以上的枝丫褪尽绿色,龙爪般锐意地伸向苍穹;发达的根系露出地面,紧紧地扣住泥土,向下延伸,尽可能地吸收着水分和养分。

    这就是生命!

    然而,无名冢又意味着什么呢?

    老树代表着生的抗争,无名冢代表着死的嘲笑,生与死的灵魂如此和谐地相聚在一起,只有一步之遥,共同守望着鸿啼鹤唳的长空、飞沙走石的旷野,还有不远处的那一小片绿洲。是生者快乐,还是死者快乐?坟下埋的无论男女老少,肯定是一部历史,一部已写完了的书。也许当年他和自己一样,有过成功,有过失败,有过诸多成败的感受;有过理想,有过追求,有过死去活来的爱情。现在一堆沙土就将这一切的一切都掩埋了,而且是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连块墓碑都没有。也就是说,这部书连书名都没有。这就是生命的本来意义,无论苦乐,都要写完这部无人欣赏的书,没人去读它,也没人读得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