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这东升楼却是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从一楼到三楼都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楼靠近大门的地方和三楼楼梯口各坐着一桌人,这两桌人虽然叫了酒菜,却没有人动筷子,反而机警地四下打量着,而站在柜台后面擦着汗的陈老板也发现,酒楼的四周也没有什么游人靠近,只有和那两桌差不多神色的人在游晃着。
今日一早,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差人来说今天要包楼,陈掌柜一听哪里敢怠慢,虽然这东升楼平日里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公侯将相,普通点的官员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可这锦衣卫他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这京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上至一品尚书,下至无品的衙役,他们是说抓就抓,说杀就杀的,因此纪纲派来的虽然只是个小旗,但是陈老板仍是诚惶诚恐的招呼着。听说指挥使大人是要包楼,陈老板可是作难了,因为今天这三楼的雅间是平安公的长子赵应文包下了,这平安公虽然只是个闲散爵爷,可他这个长子却是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幼时的伴读,虽此时太子与汉王之间多有嫌隙,但是这赵应文却与两者甚是相宜,现在又在太子的东宫任着职,平时也甚是跋扈,因此赵老板也是不敢得罪。
正在踌躇之时,锦衣卫便来了几十个人,楼上楼下的搜了一遍,然后这些便衣汉子们便走进来坐了下来,锦衣卫的领队是个百户,见他们进来上前就准备赶人,那些便衣汉子中的一个从腰里掏出一块牌子,在锦衣卫百户面前亮了一亮,那百户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打着躬就带着那些锦衣卫走了。
这些便衣汉子在店里要了菜分为两桌,一桌三楼,一桌门口,还有几个则在外面转悠着。赵老板在柜台后紧张得汗都出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连锦衣卫都绕着走。唉,那去平安公府上报信的赵全怎么还不回来,平日里到是腿脚利索,怎么今日这节骨眼上这么慢腾,要不是看在我那小妾,他那姐姐的份上,今天我就辞了他。赵老板肚子里暗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那边平安门方向远远来了一顶软轿,旁边跟着的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赵老板心里咯噔一下,能让纪纲步行陪着自己乘轿的,这京里除了宫里那位,就再没有其他人了,想到这里,他额头上本来已经收住的汗唰的一下就有下来了,忙伸手招来一个伙计,吩咐了两句,自己则巴巴地走出门外,躬身迎候着,就差跪在那里磕头了。
轿子很快来到近前,停在东升楼前的青石路面上,店里的汉子虽然没有迎出来,但是都站起身来恭候着,纪纲上前一挑轿帘,从轿子上走下一个中年男子,身材伟岸,顾盼生威,由纪纲引着龙行虎步地走进东升楼,那陈老板站在门前,头也不敢抬,只是打着躬作着揖。纪纲路过陈老板身前时低声说道:“叫厨下上拿手菜,伺候好了有你的富贵,伺候不好,哼。。。”
陈老板忙答应一声,亲自朝着后面厨房去了。
谁知这时,那边却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陈掌柜,你这是哪一出啊,怎么我定的座你也敢退。”说着一个华服公子在两个家丁模样的人陪同下走了过来,尚未走进,旁边闪出两个便衣汉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东升楼门口,纪纲转头狠狠盯了陈掌柜一眼,陈掌柜吓得一哆嗦,心想您爷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中年男子在旁呵呵一笑,对着纪纲说道:“不要为难人家生意人,那边的事情你去处理下,我在三楼等你。”说完背着手甚是惬意的晃着身子进了东升楼。
纪纲忙躬身答应一声,对犹自愣在一旁的陈掌柜说道:“愣着干嘛,还不去伺候着。”陈掌柜一个机灵醒悟过来,忙连滚带爬地朝着厨房跑去。
纪纲接着一转身,冲着那华服公子这边走了过来,这华服公子正是陈应文,本来今日准备在此宴请几个京中的纨绔,喝顿花酒,谁知这陈掌柜竟然派人来说今天有人包了东升楼,让他明日再去,这陈应文本就是嚣张惯了的人,今日在一帮纨绔面前失了面子,哪里肯罢休,这就领着两个家丁找了过来,开始时他并未注意,只是以为那个京里的显贵在这里摆酒,想借着太子的名义狐假虎威一番,谁知现在定眼一瞧,走过来的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这心里一下子慌了神,这纪纲是谁?锦衣卫指挥使啊,平日里连太子朱高炽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更何况他这个东宫侍读,因此忙不迭的对着走近的纪纲躬身施礼,嘴里说道:“原来是纪指挥使大人在这里,小的有所不知,冒犯了冒犯了。”
纪纲嘿嘿一笑,说道:“原来是陈侍读啊,我当是谁这么大威风呢。”
陈应文一听这话,虽才是四月天,可脑门子上汗就出来了,忙又是一揖,颤声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纪纲急着回去陪楼上那位,也无心思与他多言,遂呵呵一笑,挥手说道:“不知者不罪,你去吧。”
陈应文如逢大赦,忙不迭的躬身应是,转身落荒而去。
纪纲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转身朝东升楼走去。
三楼雅间,那中年男子正凭窗看着玄武湖美景,正如陈老板所猜测的那样,这中年男子正是永乐帝朱棣,前些日子春阴恼人,细雨连绵,这几日难得放晴,便动了游兴,想出去逛一逛,而这玄武湖正是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的好时节,又听说这东升楼的鲜鱼羹也是一绝,是宫里御膳房也做不出的美味,便让纪纲安排今日来此夷犹,所以才有了前面这种种事情。
正在朱棣欣赏这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的仲春美景时,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纪纲恭敬的走了进来,肃手站在一旁。
朱棣回头看着纪纲,笑着说道:“今天是出来玩的,你也放松点,难得朕今天好心情,你不要总是这幅样子,来,陪朕坐坐。”说完自己先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纪纲点头答应一声,在朱棣下首的椅子上侧身座了下来。
这时门外轻轻的响起了敲门声,朱棣对着纪纲一示意,纪纲点头沉声说道:“进来。”
门一开,一个便衣汉子站在门外,拱手行礼问道:“掌柜的把菜端了上来,小的们已经验过,可要端进来。”
纪纲点点头,说道:“端进来吧。”
门口那灰衣汉子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一会儿陈掌柜端着菜走了进来,将菜放在桌上,低头说道:“这是鄙楼厨师的几个拿手小菜,纪大人,这位爷,请慢用。”
纪纲点点头,挥手让陈掌柜退了下去,然后点着几样菜对朱棣说道:“这是美人肝,这是香炸云雾,这是碎玉羹,这几道都是东升楼的名菜。”
朱棣微微一笑,伸箸挟了一块美人肝,放在嘴里慢慢地品了起来,其实这美人肝就是取那鸭胰秘制而成,味道甚是鲜美,朱棣尝后点了点头,顺口说道:“近日朕心情甚是愉悦,爱卿可知为何啊?”纪纲略一思咐,开口答道:“臣觉得皇上应该是为了兀良哈卫一事如此高兴。”
朱棣哈哈一笑,点头说道:“还是爱卿知我啊,这刘晋虽然不是刘震亲生,却颇有他祖父刘温的遗风,呵呵,这朵颜三卫一直是我心头之患,如今收服它为兀良哈卫,之后就算对阿鲁台一仗打不赢,我大明与鞑靼之间也有兀良哈卫以为缓冲,至此后我大明北疆又多一道屏障啊。”
纪纲点头笑着附和道:“这还是皇上知人善任之功啊。只不过。。。”纪纲一皱眉,踌躇了一下,欲言又止。
朱棣喝了一口鱼羹,抬眼看了纪纲一下,说道:“只不过什么,有话就说。”
纪纲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
朱棣放下手中的调羹,取过纪纲手中的册子,翻看起来。册子并不厚,是纪纲惯常呈上的密报的样式,所以朱棣很快就看完了,轻轻一合,往桌上一放,并没有象纪纲想的那样大发雷霆,而是伸手拿起调羹,又舀了一勺鱼羹送入嘴中。
纪纲坐在下首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等朱棣喝完这一口鱼羹,才小心地问道:“皇上,你看是不是。。。”
朱棣一抬手,打断了纪纲的话语,轻轻笑着开口说道:“这刘晋如果连这点小事也不能摆平,那就让他死在王祥手里算了,不过这个王祥,我看在北疆的日子太久了,胆子也是愈来愈大了,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锦衣卫总要找他去你们那里坐坐才是。”
纪纲点头说道:“微臣明白了。”
朱棣又喝了一口鱼羹,咂了咂嘴,笑着说道:“朕难得出来一次,不要说这些扰人的事情,这鱼羹确实做得不错,听说这东升楼的主厨是宫里哪位御厨的师弟,可有此事啊?”
纪纲心里想着,明明这刘晋之事是你起的头,一边恭敬地答道:“正是,这厨师是御膳房首厨的师弟,皇上既然喜欢这道菜,可要命那厨师进宫专为皇上做?”
朱棣摇了摇头,说道:“不要什么好的都要弄进宫里去,就给这京里的百姓多个好吃食的地方吧。”
纪纲忙低头应是,君臣二人就在东升楼上就着佳肴美景,谈笑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