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剑灵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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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行云携双子在月色下御剑疾行,足下青光在云层上剖开一条行迹,宛如快船犁破水面。此刻距三人启程之时已近一个时辰,算来已行出五百余里。虽有剑气护体,又有层层衣物御寒,但时刻既久,两个孩子仍然难抗烈风,瑟缩在父亲怀中发抖。翁行云怜惜爱子,前足轻点,青光斜斜向下穿透云层,拖出一缕云絮,径向深黛色的地面落去。

    落足之处乃是一片高山南麓的丛林边缘,翁行云收起法宝,向四下望了望,说道:“我们在这里歇息片刻,吃点东西继续赶路。希望能于三日内到达北界山,过了此山便是雪国冰原。那妖孽长于南方湿热之地,难耐酷寒,必定不肯再追,我们便能逃脱此厄。”

    翁亭旭见弟弟一张小脸儿冻得红里透青,不禁担忧道:“可是爹呀,北方那么冷,宇阳只怕受不了啊。”

    翁行云慰道:“爹会想办法。我们可以向北界山下的猎户人家买些兽皮御寒,雪国中的野兽皮毛厚重,我们也可以杀一些剥皮来穿。”

    翁亭旭又道:“那我们要在雪国住多久啊?”

    翁行云黯然道:“我想过上一年半载,那妖孽等不到我们出来,大概会返回妖国,那时我们就可以再回北十里去参详圣湖祠的秘密了。”

    翁亭旭沉默片刻说道:“爹,我不冷了,你放我下来吧。”

    翁行云依言放下他道:“也好,你去捡些干柴来生一堆火,顺便舒活一下筋骨。”翁亭旭应声入林捡拾枯枝。

    翁宇阳犹自依偎在父亲怀里,闭着眼睛说道:“爹,我好困。”

    翁行云轻拍儿子后背,温言道:“你先睡一会儿,吃饭时爹会叫你。”

    翁宇阳将头靠在父亲肩上,转眼间已沉沉睡去。

    翁行云坐在一块大石上思前想后,眼见翁亭旭捡来干柴燃起篝火,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亭旭,我听宇阳说今日在河边有人出手击毙搜魂雕救了你们一命,你可知那人是什么人?”

    翁亭旭道:“那人穿了一身黑衣服,年纪和您差不多,样子也很和善,不像是坏人。不过他总是盯着宇阳看,像是在动什么心思,又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大笑几声就走了,总之是个很古怪的人。”

    翁行云问道:“那他是如何杀死搜魂雕的呢?”

    翁亭旭一边烤馒头,一边将日间之事详述一遍。翁行云听后沉思半晌,始终想不起有哪位修真道上的高手名家是这等行径。不久馒头烤好,翁行云拍醒翁宇阳,将烤得焦黄酥脆的馒头外皮剥下来喂给他吃,自己吃剩下的内核。

    父子三人用过晚饭又歇一刻,正欲熄灭篝火继续赶路,翁行云面色突变,说道:“搜魂雕又追上来了。这批畜牲飞得比我们快,在空中与之缠斗对我们殊为不利,还是就在此地打发它们吧。亭旭,你带宇阳到树林里去暂避。”

    翁亭旭应声带着弟弟躲进树林,空地上只剩下翁行云一人。

    须臾,南空中雕鸣响起,第一队的九头搜魂雕已然来到。眼见苦苦追寻多时的猎物就在下方,欢唳声中,九雕同时敛翼俯冲,环攻翁行云。

    翁行云伺群雕飞近,清叱一声祭起法宝。青光闪耀中,长剑在他头顶疾旋一周,凌厉剑气径直斩向九雕颈项。九头搜魂雕急忙振翅高举以避剑气,却有三雕动作稍缓被斩落在地。

    翁行云清啸声中法诀连引,那柄长剑宛如一条灵蛇在六雕之间穿插游移,乘隙进击。但见半空中青光盘旋,剑气纵横,雕翎飘散,血雨飞溅,刹那间六雕相继毙命。

    翁亭旭和翁宇阳见父亲大展神威,干脆利落地连杀九雕,忍不住同时雀跃欢呼。

    翁行云微微一笑,正要收起法宝,忽听半空中雕鸣声纷繁嘈杂,抬眼望去,只见南天上黑压压一片竟有数百头搜魂雕向此飞来。

    翁行云暗暗心惊,观此情势,雕主必在附近,看来今日之厄终归难逃。他心志一坚,更不犹疑,仗剑凌空而起迎向群雕。一俟距离缩近,便运剑横挥竖斩,道道青光剑气自剑身射出直取群雕,每一剑都能击杀数头搜魂雕。

    群雕惊怒交集,狞厉尖啸声中变换阵形,四面合围,上下包抄,将翁行云重重包裹在垓心。

    翁行云催动法诀,体内真气充盈,于身周结成径长三尺的无形气罩,搜魂雕的钢喙铁爪一触之下即被弹开。同时手中长剑青光暴涨,削砍劈刺间,五丈之内的搜魂雕尽数伏诛。但是搜魂雕生性凶残嗜杀,眼见同伴血肉横飞身首异处,竟然越发勇悍,围着翁行云上下翻飞,一有机会便扑至近前猛啄狠抓。

    翁行云力战多时,终于杀尽群雕,缓缓落地。这一番剧斗颇耗真气,他不觉间已是遍体流汗微微气喘。当下只得坐回方才的大石上稍作调息。

    翁亭旭、翁宇阳见状忙跑上前去问道:“爹,你还好吧?”

    翁行云微笑道:“没事的。亭旭,那妖孽马上就要到了,可是爹体力尚未恢复,不能继续赶路。你快带宇阳从林中绕到后山躲避。”

    翁亭旭惊道:“那爹你呢?”

    翁行云道:“我留在这里静养真气,等那妖孽一来便借机将它引开。没有了搜魂雕,谅它也找不到你们,等我甩掉它之后再回来接你们。”

    翁宇阳道:“爹呀,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躲起来吧,反正它也找不到嘛。”

    翁行云苦笑道:“不成的,‘列缺’神剑在爹身上,那妖孽只需催动剑鞘就能知道我在何处。”

    翁宇阳道:“那我们索性把剑丢掉,以免它找来。”

    翁行云轻斥道:“不许胡说,‘列缺’神剑乃我家传至宝,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怎么能轻易丢弃?你们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翁亭旭担忧道:“那您会不会有危险哪?”

    翁行云笑道:“傻孩子,有你们这两个小累赘在这儿爹才真的有危险呢。你们躲到后山爹便可全力迎敌,那妖孽再凶也伤不了我。你们快去吧。”

    翁亭旭虽觉此言有理,但终不放心父亲的安全,一时间委决不下。

    翁行云作色道:“亭旭,你已经不小了,应该懂得事有轻重缓急。宇阳是你弟弟,他若有闪失,你怎么对得起你过世的娘亲?听爹的话,快带他走。”

    翁亭旭见父亲动怒,不敢再有异议,说道:“那爹你多加小心,我们去后山等你。”携着弟弟走进林中。

    翁宇阳犹自不舍,连连回顾。翁行云一再挥手,直至两小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丛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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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行云自知大劫将至,避无可避,心中反倒安宁平和一无挂碍,盘膝石上闭目打坐静养内息,以求在强敌到来之前尽快复原。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堆中仍在燃烧的几根木柴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微爆鸣。

    良久之后,高远的南天之上终于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与之相应,地面上的远近群山间也回荡起夹峰穿谷的厉风。翁行云仰望天宇,但见流云飞逝星月骤明,心知强敌转瞬即至,握着剑柄的手不由一紧。

    天际的风声渐响渐近,其中隐隐挟有轻雷轰鸣。又过片刻,只听夜空中一声高亮鸟啼震得山鸣谷应,一只体貌雄奇的赤色巨鸟掠过群山,携着一个硕大的金黄色怪物悬止于空中,轻展羽翼以保持平稳。

    那金黄色怪物一呼一吸之间有如闷雷滚滚,瞪着一对灯笼大小的赤目怒视着仍在下方端然趺坐的翁行云,突然间张开巨口,发出雷霆霹雳般的一声厉吼,天中的明月都似乎为之颤抖。

    赤色巨鸟应声而鸣,抓在怪物肩头的两只巨爪一松,那怪物自百丈空中笔直堕下,轰的一声重重落在林前草坪上,只震得大地发颤。

    此时皓月当空,清辉遍地,兼之篝火之光犹盛,翁行云把敌人看得分外真切。只见那金黄色怪物兀立在前,挺直身躯足有三人多高,肌肉虬结的躯体上罩着一副巨大厚重的金色铠甲。金甲缝隙间尽是棕黄色的皮毛,插于腰际的两只巨掌也长满了浓毛,暗红色的利爪尤为可怖。金甲的护心镜上雕着一个狞厉的兽头,两个护肩也做成兽爪模样。

    这怪物虽为人形却长着一颗硕大的狮子头,满脑棕黄色的长鬣随风飘扬,犹如一簇火焰。一双血红的狮目下方是宽大的狮鼻和血盆样的狮口,白森森的剑齿衬着黑唇红舌煞是凶恶。

    这巨大狰狞的黄狮妖抬腿将两只斗大的精金战靴从着陆时砸出的深坑里拔出来,恨恨地冷笑道:“翁行云,你可让我好找啊。”它的声音雄浑粗豪,佐以鼻腔和喉间的轰隆闷响,宛似雷鸣。

    翁行云淡然一笑道:“翁某平生最厌恶的便是精灵妖魅之属,向来是能杀则杀,不能杀便有多远躲多远。似你这等怪物,想找我自是不易。”

    黄狮妖狞笑道:“哼哼,想不到你死到临头还这般硬气。好!果然有胆色,像条好汉。”

    翁行云淡淡地道:“你为了夺我家传至宝‘列缺’神剑,派飞天兽兵血洗神剑山庄,屠我同族四百二十八口;又遣搜魂雕日夜追寻我的下落,自妖国一路追踪至此,行程何止十万里……”

    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仍在半空中低徊盘旋的赤色巨鸟,语调忽转低沉,缓缓说道:“如今你连堕魂关镇关之宝火鸟朱雀也召来了,足见你对‘列缺’神剑是志在必得。翁某自知逃不过此厄,已抱定必死之心,又何惧之有?”

    黄狮妖双臂抱胸,侧目斜睨道:“翁行云,你好不知羞耻。‘列缺’神剑分明是你从本将军府库之中所盗赃物,在你手中尚不足一月,如何反成你‘家传至宝’?你狂言欺天,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翁行云正色道:“普天下修真之士人人皆知神剑‘列缺’乃我翁氏先祖明生公六千多年前所炼法宝,明生公殁后便成为我翁氏一脉世代相传之宝。只不过九百年前被你那妖孽老子强行夺去,这才流落妖国。翁某于数月前探知此剑在你手中,便前往取回。‘列缺’本是我家之物,自当物归原主。”

    黄狮妖闻言怒斥道:“一派胡言!本将军虽位列武阶,却也曾熟读圣史灵章,深知此剑来历。

    “这‘列缺’神剑数万年前本是我南疆故土万里火泽之中锢龙岛禁天崖上所生的一块奇石,岛上的洪荒火龙日夜以圣火神雷磨炼顽石,积万载之功始成此剑。向后中土修真异士独孤秋游历南疆,在禁天崖顶与洪荒火龙大战七昼夜后将之屠灭。‘列缺’神剑却在激斗中坠落悬崖,被你那不成器的祖宗翁明生拾得并据为己有。

    “按说此剑本应是独孤秋的,只是他生性狷狂孤傲,非己之物向来不取,又碍于与翁明生多少有些交情,便索性将‘列缺’神剑连同御剑真诀一并赠给了翁明生。却不料翁明生竟然贪天之功,反将诛灭洪荒火龙的壮举揽在自己身上,又趁当年中土修真之士内讧之机,指斥独孤秋在修行上误入歧途已属邪派,还编造种种谣言百般诋毁独孤秋,甚至设计构陷于他。

    “独孤秋一怒之下击杀翁明生,与中土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结下仇恨,使得中土正邪之争愈演愈烈,死伤无数。追根溯源,这都是你家祖宗翁明生造的孽。”

    翁行云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自大石上一跃而起,戟指喝道:“大胆妖孽,竟敢捏造妖言败坏我先祖清誉!翁行云有死而已,决不容你如此猖狂!”呼喝声中,一道青光自袍袖中激射而出,挟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黄狮妖咽喉。

    青光堪堪飞至黄狮妖身前一丈处时,突听风声虎虎,一道耀目金光如同长蛇甩尾,自下而上兜将上来,“铮”的一声正中青光腰际。势如掣电的青光竟被打得急旋上天,翁行云连施法诀急运真气才勉强收回法宝。却见黄狮妖傲然而立,右爪中已多了一条长近两丈粗如吊桶的九节金鞭。此鞭乃西方精金所铸,每两节之间嵌以金珠,鞭梢处还镶有一颗坚硬无比的金刚石。整个鞭身蜿蜒灵动又镂以鳞纹,宛如一条活生生的金皮蟒蛇。

    黄狮妖满是不屑地道:“翁行云,似这等拙物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现世,当真不怕众灵耻笑。不过能受本将军狂蟒鞭一击,也是你那把破剑的福气了。”

    翁行云怒道:“此剑名为‘诛妖’,正是用来诛灭你这等妖孽的!”

    黄狮妖闻言大怒,厉吼一声道:“且看今日究竟是你诛妖还是妖灭你!”大步上前抡起狂蟒鞭搂头盖顶打将下来。

    翁行云急忙祭起诛妖剑迎上挡架,只听“当”的一声大响有如洪钟骤鸣,翁行云全身剧震,踉踉跄跄一步一丈的急退数步方勉力站稳。诛妖剑却已被这雷霆一击从中震断,两截失去青光环护的断剑未及落地便已被狂蟒鞭的余势震为齑粉,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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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鲜血自翁行云嘴角缓缓垂下,他与黄狮妖相斗只及一合,便已身负重伤,不禁心中暗骇:“想不到这妖孽的妖力竟如此深厚,真不愧是妖国北境藩镇之首。”强忍着体内气血翻涌的痛楚,从背上解下“列缺”神剑,双手紧握剑柄凝神待敌。

    黄狮妖仍旧冷笑道:“翁行云,本将军顾念你愚钝无知,可笑亦复可怜,这才大费唇舌跟你讲明神剑‘列缺’的来由,也好让你输得心服死得明白。岂料你竟冥顽不灵,枉费本将军一片苦心,当真是死不足惜。”

    翁行云竭力忍下涌至喉头的一口热血,沙哑着嗓子说道:“你这妖孽满口妖言,无耻至极。‘列缺’神剑分明是我家先祖明生公昔年所炼法宝,又怎会与你妖族有什么瓜葛?”

    黄狮妖怒哼一声道:“想不到你仍然顽固不化,大言不惭。想那翁明生不过一介凡夫,谅他有何修为能炼出‘列缺’这等惊天动地的稀世神兵?你身为修真之士,应该懂得法宝之威力须以其材质为根基,材质越好则威力越大,而锤炼打磨所需时日也就越多。‘列缺’之成凡历万年,岂是你家短命横死的翁明生所能为?”

    翁行云虽觉对方言之有理,但始终不肯相信自家先祖会是品行低劣得连妖类也耻于言及的卑鄙小人,涩声道:“你所言无非常理,但我家先祖明生公乃旷世奇才,岂可拟于庸常之辈?他老人家英才天纵,慧质神助,叠有奇遇,屡逢异缘,这才能成万古未有之奇迹,方当壮年便已炼成 ‘列缺’神剑。尔后纵横天下,斩妖屠龙,终成一代仙师。只可惜他老人家宅心仁厚,误交奸邪,竟被邪教妖人独孤秋所害,思之令人切齿痛心。明生公一生遭际俱载于我翁氏族谱之中,岂是你这妖孽所知?”

    黄狮妖闻言大啐一声道:“呸!我只道翁明生已是古今第一等厚颜无耻之徒,万想不到你翁行云家学渊源,竟后来居上远超乃祖。这等无耻谰言亏你也说得出口,真不怕上天拿雷劈你。也罢,本将军今日便恭行天讨,杀了你这狂妄逆天之徒。倘若世间无忌无耻之言行能够自你而止,也算是本将军的无量功德。”

    翁行云凛然道:“你这妖孽搬口弄舌大费周章,无非是谋夺我家传神剑。翁某平生诛妖无数,尚不曾见过如你这般虚伪奸狡者。跟你比起来,你老子九百年前强夺我家神剑之时,倒还算光明磊落爽快洒脱些。”

    黄狮妖狞笑道:“强存弱亡,自古便是天之正道。你祖上无能,守不住‘列缺’神剑,又能怪得了谁?现下你重伤在身孤立无援,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乖乖交出神剑自行了断。本将军尚可宽大为怀不念旧恶,赏你个全尸。”

    翁行云见对方竟如此藐视自己,只气得浑身发抖,咬牙说道:“好妖孽,翁某自知今日难逃一死,正当尽力一战以全始终,岂可折节降志屈尊辱身?多言无益,孽畜看剑!”

    言毕心中默念御剑真诀,“列缺”神剑立时便有感应,嗡嗡颤鸣声中,剑身上赤芒暴涨,迸透层层包裹的黄绢,映红了周遭一丈远近的地方。翁行云催运真气注入剑身,激发起神剑灵威,轰然巨响中,一道红色光束自剑尖射出径攻敌首。

    黄狮妖左臂抬起,以小臂上所佩的混元金盾挡住红光剑气。翁行云真气急注,“列缺”神剑所发光束绵绵不绝,却始终攻不破混元金盾的防御。原本凝聚如一的光束甫触金盾便沿着光滑的弧形盾面散漫四溢,刚猛无俦的剑气也尽被消解于无形。

    翁行云见那金盾如此厉害,心知硬拼不是办法,忙策转光束改刺为削,从侧面攻击对方颈项。不料黄狮妖应变奇速,手臂稍挪又已挡住光束。翁行云连施剑诀招式千变万化,黄狮妖却只以逸待劳连挡带消,将其攻势全部耗去。

    翁行云久战无功,心中焦躁异常,真气大损之余,伤势发作更快,顷刻间但觉内息紊乱五脏如沸。

    黄狮妖生性险狠,既对翁行云衔恨已久,必欲置之死地方称其心。眼见翁行云招数滞涩,呼吸迫促,不禁放声大笑道:“翁行云,你就这点儿本事吗?”右爪振处,狂蟒鞭如怒蛇暴起,疾攻翁行云胸口。

    翁行云慌忙收剑相迎,片刻后金石相交发出一声奇异钝响,摄人心魄。翁行云身如纸鸢,竟被这股巨力震飞数丈,冲口而出的鲜血洒了一路。

    他重重跌落在草丛中,一时间神思恍惚五识俱闭,只觉平生从未距死亡如是之近。这一刻他才突然想到:“我本想将这妖孽引至远方再相机行事,即便我逃不出它的魔爪,两个孩儿总还有一线生机。不料听了这妖孽的妖言邪语负气出手,竟至于此。亭旭和宇阳尚未走远,若被这妖孽发现,哪里还有生望?”他心中一急,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正自忧急,忽听身后树林中传来一声惊呼:“爹!”回首看时,却是长子翁亭旭急奔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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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亭旭遵从父命带着弟弟从树林里一路飞跑绕到后山,经过一片长满长草灌木的山间平地来到一座嵯峨高山脚下,触目便见一个高大深邃的天然石洞。二人当下便躲到洞内藏身,静候父亲来接。石洞里幽深晦暗,寒气侵人,兄弟俩只得抱成一团相偎取暖。

    不料苦候多时,始终不见父亲到来,正在担心之际,忽闻洞外隐隐传来雷鸣般的兽吼声。翁亭旭心知必是父亲所说的妖孽到了,生恐父亲有什么不测,忙叮嘱弟弟道:“宇阳,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回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翁宇阳甚是害怕,抓着哥哥衣袖说道:“哥,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

    翁亭旭急道:“宇阳听话,哥去看看爹有没有把那妖怪引开,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看好包裹,别给弄丢了。”

    翁宇阳却不肯放手,求道:“哥你不要去,爹甩掉了妖怪自然会来找我们的。如果爹还没有把妖怪引开,你现在过去只会添乱。”

    翁亭旭虽知弟弟所言不谬,但他身为长子,记挂父亲之心更为迫切,见弟弟执意不放他走,无奈之下只得挥掌轻斩弟弟颈侧。翁宇阳受此一击立时昏厥。

    翁亭旭将衣物铺于石地上,轻轻放弟弟躺好,又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这才飞步出洞向来路跑去。一路上时闻怪兽厉吼之声,心中又急又怕。刚刚行到林际,便见父亲被狰狞可怖的黄狮妖击飞出去重伤呕血,惶急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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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亭旭跑到父亲身边,扶着他慢慢站起来,见父亲身子直颤,不禁心如刀绞,哭道:“爹,你不要紧吧?”

    翁行云重伤濒死之际乍见儿子猛吃一惊,强忍剧痛问道:“亭旭,你来干什么?宇阳呢?”

    翁亭旭毕竟年幼,从未经历过如此紧急的情势,一时之间但知啼哭,竟说不出话来。

    黄狮妖却在一旁嘿嘿冷笑道:“翁行云,难得你还有这么孝顺的儿子,竟敢冒死过来见你。虽说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但这份孝心和胆量诚为可嘉,你今天可算是死且瞑目矣。”

    翁行云气塞胸臆,血贯瞳仁,厉声道:“黄狮妖,好生全命乃天之大德,你要杀的是我翁行云,我儿年纪尚幼,与此无涉,你若伤他一根寒毛必遭天弃!”

    黄狮妖一脸鄙夷地道:“凭你也配代天立言么?普天之下,唯有我灵族诚意敬天,虔心事天。尔辈人族但知恶行逆天,虚言欺天,虽言必称天,心中又何曾有天?无非是假天之名徇己之私,背天道而餍人欲,损天理而肥人心。

    “你既以天为言,我便与你细推天意,详探天心。当年你祖上无德,作恶多端,致罹天怒,不但自己丧命,而且祸及子孙。我今日杀你绝非贪图‘列缺’神剑,而是要奉天讨逆,替天行道。这一节你须当明白。

    “至于你的儿子嘛,即便今日我不杀他,也难保日后不会再遇上什么天劫,还是本将军辛苦一下一并杀了,省得再麻烦上苍。你父子同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翁行云,你还有一个儿子呢,怎不一起出来受死?以为躲在树林里便能逃过苍天法眼吗?嘿嘿,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黄狮妖说到这里,猛然昂首狂啸,声闻于天。翱翔于空中的火鸟朱雀闻声飘至,张开尖锐的巨喙发出一阵扎扎煞煞的怪响之后,突从口中喷出一道炽烈的红色火流,轰的一声将翁氏父子身后的一片草木引燃。

    这火鸟朱雀乃是南方灵禽,生于洪荒长自太古,脏腑间蓄积南疆圣火离地神焰,以精纯内息导引而出即成九阳神火,可焚世间万物。此时序属初秋,天干物燥,草木油性极大,神火一起立时呼呼啦啦的延烧起来。火鸟朱雀在半空中展动双翼,卷起迅猛烈风催助火势向北蔓延,山麓下的丰林茂草顷刻间变成一片火海。

    黄狮妖眼见漫山大火炽焰冲天,扬声大笑道:“翁行云,事到如今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救你的儿子。哈哈哈哈……”

    翁行云一双眸子中映现着熊熊烈火,一想到幼子尚在山中只觉五内如焚,大叫一声:“宇阳!”发足向面前的一堵火墙冲去。摇摇晃晃地走不上五步,便被灼热的气流压得呼吸不继,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上,一双手仍在面前狂舞乱抓。

    翁亭旭惊叫声中抢上扶起父亲,只见父亲面色苍白吐血不止,直视着茫茫火海垂下两行清泪。他知父亲挂念宇阳伤心已极,不禁痛悔自己不听父言丢下弟弟一个人跑来。忽然间心中一惊,记起自己来时曾将弟弟击昏,料来弟弟须到天明方醒,即便烈火烧至也无法逃命,如此一来弟弟岂非死于己手?

    翁亭旭一时间被自己的念头骇住,但觉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有漫山遍野恶魔般的烈焰在腾跃啸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