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强盗的逻辑，不过若真的被落后民族征服，落后民族接受汉化总比继续野蛮要好一些。”，赵构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他们也将同样面对那个困扰我们近千年的难题。”
“千年难题？”，兀术好像想起了什么，眼中射出了异样的光芒，“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情况：北方大草原上的蛮族（这里的蛮族特指没受到汉化影响的胡人，尤其是大草原上的部族，女真在刚起兵反辽时就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汉化，现在就更不能算蛮族了。）南下，有两种可能，失败退回草原或者成功入主中原，即使失败，也会大大消耗中原王朝的力量，加速其灭亡；如果成功，则蛮族将逐渐被汉化，然后大草原上出现新的蛮族，壮大后继续南下......这是一个无限循环，在某些未知因素打破它之前，会不断地重复这个过程。”，兀术看了赵构一眼，继续说道，“而中原王朝对此无可奈何，即使在强盛时北伐大草原，也只能削弱不能根除，最多也就能维持五六十年的和平，却因为后勤问题往往要消耗掉数代人的积累，得不偿失。要根除就只能占领，而寒冷干燥的大草原不能进行耕作，不但不能提供多少收入，反而要付出巨额的驻军费用，国家财政根本无法长期支撑，更加得不偿失。靠和亲等通婚的方法，只能防止大规模的南下，但是小股骑兵的南下会更频繁，实在是不胜其扰。这的确是个千年的死结。自从中原王朝扩张到河套一带时就开始了，无数人尝试破解它，但全都失败了。”
“真了不起，想不到一个女真人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下面的部分就由我来说吧。”，赵构的眼中也闪现出同样的神采，好像在说“终于遇到了！”，于是他接下兀术的话茬继续说道，“秦代的方法是修筑长城然后驻军，结果百姓不堪重负，二世而亡；西汉时先是和亲来缓解，因为运气好连出了几个不错的皇帝，到汉武帝时终于积累到足够的实力进行了反击，大量杀伤了匈奴人口，但同时也搞得自己民不聊生，差点亡了国，而匈奴只过了六十多年就又恢复了元气；东汉时采用外交手段以夷制夷，开始时效果不错，但是西域得而复失，匈奴降而复叛，大量的胡人因为东汉政府的资助而发展壮大，到了西晋时竟达数百万之多，已经无人能制，终于酿成了五胡乱华的惨剧；隋朝政策和秦朝类似，但加入了外交分化的手段，可惜隋面对的是统一了大草原的突厥，而秦面对的匈奴那时还只占了大草原的中部，两者实力不可同日而语，结果两朝都是短命的皇朝；到了大唐时，先是利用本国名将辈出的时机，多次讨伐周边诸族，仗着历史上最雄厚的名将阵容，初唐成为了历史上唯一一个讨伐蛮族时损耗小于蛮族的阶段，但是名将们老了、死了，唐人便不得不以胡制胡，通过任命胡人做节度使来抵御其他的胡人，于是渐渐的，胡人的实力越来越强，而汉人贪图安逸富庶的生活而在军事上越来越依赖胡人，终于，胡人发现比起受雇佣来，抢劫雇主发家更快......于是安史之乱爆发了，随后的长期战乱毁去了所有的繁华，连都城长安都被吐蕃占了两次，河西走廊也完全失去，为后来西夏的独立埋下了祸根；到了我们大宋了，我们使用了一种新方法，那就是岁币，既不把胡人养得太饱，也不让他们太饿。开始时效果很好，经济文明上我朝都比盛唐更强，而辽和西夏也被养懒了，已经失去了威胁，但是你们出现了，我朝民众与军队却因为长久的和平而失去了对战争的警觉，于是结果就是今天这样子了......”
“明月说得没错，我太低估你了，没想到知己竟在敌人之中。”，兀术的双目那异样的神采更加炽烈，表明了此刻他内心的无比激动。
“我话还没说完，其实若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南朝给北朝岁币以支持北朝对抗更北方的蛮族可以说是目前我能想出的最合理的方案，两方都比彼此敌对时获利更多。”，说到这里，赵构话锋一转，“但是，接受岁币的北方必定会被养懒，那被更北方的蛮族征服也只是时间问题，唇亡齿寒，南朝也必然会随之而亡。所以还是在死结之中，并未出去，只是多拖延了点时间而已。”，赵构长叹一声，“我从十岁时就已经开始想这个问题，可是到现在还是没找到破解的办法。若世界上有地理环境与我们这边不同的文明，即使目前落后我们很多，但是只要不像我们这样被反复打断或骚扰，将来总有一天会把我们远远抛在后面，到那时，怎么办？每当想起这个，我就心痛万分，难道这就是我们汉文明的宿命吗？一直落后的感觉可能还好些，领先者被人赶上并超越，自己知道原因却无可奈何，那种痛苦才最让人无法忍受！”
“如果......”，兀术突然站了起来，在营帐里来回踱步，“还是过几天再谈吧，告辞了，你好好休息吧。”
“真想不到我会和一个囚禁我的人谈这么久......”，在终于放松了的心情下，赵构渐渐进入了梦乡。
“明月，你说我收赵构做义子如何？”，兀术一边喝酒一边对明月说道。
“什么！”，明月差点把吃的喷到兀术脸上，“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啊，父王。”
“第一，我膝下无子，皇族中你这一辈里面目前也无特别杰出的人物，并且目前皇族中还未见到与我志同道合之人；第二，赵构虽然欠缺血性，但是仪容谈吐见识尽皆不凡，足堪大任，特别是在征服宋国全境后需要巩固统治的阶段；第三，认他为义子可以表示我们并不歧视汉人，也有利于我们对汉人的统治。”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啊？父王。”，明月这时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昨天与他深谈了一次，发现他竟是我的知己，也许这是天意。”，兀术好像很满意做出这样的打算，继续说道，“以我的身体来看，即使一切正常，也只能保证掌权二十年，若二十年内宗室中还无有实力的怀柔派人物的出现，到我死后，以前所做的努力一切都会白费。若只知道依仗武力而不知怀柔之道，运气好的话还能逃回白山黑水间继续以前的渔猎生活，运气不好的话则很可能会如羯人一样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58xs8.com